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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武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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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武罗一直到回到便利店还是没有醒来,想来也真的是累坏了。

    石屿把自己卧室门打开,指了指床铺,示意苏弥把武罗放到床上。

    小武罗一挨到床下意识的蹭了两下,把小脸埋到枕头里,尾巴也不自觉的露了出来勾在自己的脚裸上,似乎睡得十分舒适的样子。

    石屿和给她搭了一个毯子,和苏弥轻声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两人刚回到客厅还没坐稳,便利店的门忽然被敲响,石屿走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正是童果和百子归。

    “怎么,来捉妖?”苏弥点上烟靠在一侧,稍稍斜眼瞥向百子归。

    “我们在找……”

    童果刚刚开口,石屿和他比了一个小些声音的手势,眼睛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童果表情有些疑惑,百子归却压低声音开口道:

    “有别人在?”

    “小孩子。”石屿退开一步,以便百子归和童果进屋。

    “来蹭饭的?”苏弥也坐回地毯上,“带肉来了么。”

    “懒狮子你就知道吃,”童果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但声音却是低下来了,“我是童家单传的除妖师,正事多着呢,才不像你。”

    “啧,”苏弥一手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冲童果方向吐了一口烟,“毛头小子。”

    “你……”童果炸毛地就要站起来,被百子归拦着肩往怀里拉了一下。

    苏弥看着童果一副瞬间就憋着嘴顺毛了,低声轻笑了一声,还真是一物克一物。

    “有事么。”石屿看向童果。

    “我们也是受人委托,”百子归解释道,“最近有一座山的旅游设施和规划做好了,准备开放了,但却接连发生山体滑坡,野生动物也频频出现在以往不会出现的地方。”

    “前日我家一位长辈被请去,发现是原本一直住在那座山的山神不见了,便委托我们出来寻找。”

    “结果没想到又是你们这,”童果有些苦恼地插话道,“那个山神最后留下的气息是在你们西边那座山上,而后就一点气息都没有了,所以我和百子归也只能大致锁定位置。。”

    “这不是想到你没准也能看到嘛,就过来问问你。”

    “青要山?”石屿开口道。

    童果愣了一下,原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有些惊讶道:“你见过了?”

    “如果找到了,要把她带回去?”石屿声音还是同以往一样听不出什么情感,但却很轻很小。

    “当然,这本就是山神的责任啊。若是别的山神许是力量强大,身边又有侍从,即使在方圆百里外神力依旧可以护一方水土。”

    “可据百家那个老头子说,从未有人供奉青要山山神,而那个山神似乎自古以来也没有人见过,原本以为只是个不屑世俗的山神,不过这次看来只不过是神力不足罢了。”

    “欸,”童果看向石屿,“你是在哪见到的啊,那帮老头子催得紧,我得快些找。”

    石屿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倒是苏弥磕了磕烟锅让剩下的烟叶烧得更旺一些:

    “早晨我出去买煎饼时偶然碰到的,搭了两句话知道他从青要山过来,回来和石屿说了一句罢了。”

    “你可知道他的长相?”童果虽然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懒了吧唧还伪装成狮子的家伙真的是龙九子之一,但既然百子归那么确定,他便也相信了。

    他们来石屿这边自然也不是真的只为了问石屿看到没有,根据上次石屿的反应他自然也知道石屿真的是完全不懂这些神妖之事。

    但苏弥同为神,没准知道呢。所以听到苏弥说早上见过时,童果眼睛立马亮了亮。

    “脸没看清,反正个子不高,我买完煎饼他就往东面走了。”苏弥换了个姿势,又半卧在地毯上,“况且既然是神,多半是化形,即使看到容貌也无用。”

    石屿坐在一旁,稍稍侧目撇着旁边一脸从容坦然的苏弥,刚刚攥起的手稍稍松开了一些。

    “去东边找找吧,童家单传的除妖师——”苏弥吐出最后一口烟,拉长语调挑着眼睛看向童果。

    “找就找,”童果感觉到了苏弥的挑衅,拉着百子归就站起来,“我们才不像你这个懒狮子一样整天无所事事。”

    百子归也稍稍点头向石屿和苏弥示意,跟着童果就出了门,走到门口回头对来关门的石屿说:

    “若是再见到,把这个点燃,我们就会过来。”

    百子归将一张符咒交给石屿,而后便和童果往巷子东边去了。

    直到他们彻底离开,石屿才觉得似乎送了一口气,虽然脸上依旧看不出有什么波动,但刚刚握紧门把的手指都有些压红了。

    石屿走回房间,打开卧室门,看到小武罗缩在毯子里,身体团成一团,只有一张小脸露在外面显得格外可爱。

    “她许是要睡到明日下午了,”苏弥又点上烟,“山神以己之力护佑一方,而一方水土自然也是她力量来源。”

    “这小丫头第一次下山,也不会沿途修炼借力补充,能走到这里也是不易了。”

    “会有危险么。”石屿坐到苏弥对面,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一种很难言的焦虑感。

    “一月内回去就好。”

    “如果没回去那座山就没有山神了么……”

    “神是不会消失的,”苏弥吐出一口烟,“一月后她的神魄会重新落在青要山,她依旧还是武罗,只不过是一个新的武罗了。”

    “用你们人类的话说,就是失忆了吧。这数百年间记忆从此再也没有,或许性格也会变,但她确实还是山神武罗。”

    石屿抿了抿嘴,微微低下头,没有说话。苏弥却放下烟,拉过了他的手。石屿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睛看向苏弥。

    “担心那小丫头?”苏弥一手抚开石屿的手掌,轻轻攥着石屿的指间,另一手的食指指腹依次划过刚刚因用力攥紧也留下的指甲印,“这世间一切都有情有理,神如此人如此妖如此你自也不例外,有些事帮了那是出于你的情,可至于结果却是她的理。”

    “而你的不平,只是因为你知晓,所以你不平。可这世间多是看客,清明本质几人知。人信奉荒寂却要神的庇佑这确实是自私,可你却也不知神有多少多香火满门却不屑世俗自大妄为。”

    “世上无圣贤,事事无圆满。即使万人皆知此理,可万无一人可心如止水。”

    “这世道啊,就是这样。”

    苏弥说完后松开手,往后靠在垫子上,而石屿手掌中那原本红红的的指甲印都消失不见了。

    石屿看着自己的掌心,觉得被苏弥划过的地方微微发热。而心中也第一次觉得闷闷的十分难受,他淡漠惯了即使以前旁人有意疏远他时他都未觉得有如此低落之感。可今日,他却真切的感觉到这种不大舒服的感觉。

    这世道,只能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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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由于武罗占据了石屿的卧室,于是石屿抱了被褥也到客厅睡地铺。

    客厅本就不大,两人都睡在这里虽然不至于挨在一起,但静下来的时候确实是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楚。

    石屿平躺在褥子上,久久都不能入睡。旁边的苏弥倒是也丝毫没有动静,像是睡着了一般。

    过了凌晨,石屿还是没能睡着,他想着苏弥刚刚说过的话,不自觉的就对着一片黑暗十分轻声地自言自问着:

    “无人例外……么。”

    过了半晌,一道声音从石屿左侧传来:

    “若真有人例外,他定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人。看尽一切也了然一切的存于世间,那可真是太无趣了。”

    “无论哪一道,都是一场修行,但修的不是功德圆满,而是事故情劫。助人一臂得圆满也好,功亏一篑尽怅然也罢,这其中你付出的情不是假的,知晓的道理也不会凭空消失,这就是你的修为。”

    “你所看的,不过是你的修为,所以你叹与不甘,这是你的劫。但其实不一定是他人的劫难——人神共处本就不易,那小丫头若真忘了这百年重新开始也未尝不好。而那些要她回青要山的人虽是出于私心,可确实小丫头早回去一日许就少一次山乱,因此或许就救了无辜人的人性命。”

    “这世道啊,确实如此。不怎么好,却也不太坏。”

    “你从未在他人之外,你瞧,你也会失落烦闷,不过,”苏弥伸出手,够到石屿的躺的位置摸了一下他的头,“你失落的时候定不会太多。”

    “好了,小家伙,快睡吧。”

    “恩。”

    石屿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不知怎么就平静踏实了许多,不一会便也睡着了。

    苏弥微微眯着眼,借着月光看到躺在自己一臂之外的人,勾起了嘴角。他起身点上一支香,拿着自己的烟杆走出屋外,点上烟便消失在夜色烟雾之中。

    这世间纵然有苦难三两来,不圆满七八成,难过事十之八九,可我又怎舍得让这些磨你分毫。

    我在世间千百年,看尽一切了然于理,幸好有你这一劫可换我情,否则那可真是无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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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日武罗果然到下午才醒,一醒来就缠着石屿说还要去找那个男人。就在石屿为难时,便利店门被敲响了。

    石屿让武罗收起尾巴,自己去开门,门口的却是昨日甜品店那个男人。

    “昨日忘记把这个给你们了。”那个男人将手中的东西微微举高,笑着说道。

    石屿接过男人手中的东西,让他进了屋,武罗一看到男人眼睛立马就亮了亮,赶紧跑过去抱住男人的胳膊就不松手了。

    男人看到武罗微微笑着把她抱起来,用手臂托着,走到地毯的矮桌旁坐下来,小武罗就乖巧地坐在他的怀里。

    石屿把袋子打开,发现里面是四盒蛋糕。苏弥也坐到了桌子旁一副可以开吃的样子。

    小武罗从没见过蛋糕,小鼻子动来动去的,而后有些喜悦地开口道:

    “这个也是甜甜的。”

    “恩,是甜的,”男人拿过一块蛋糕,用叉子叉了一小块喂到武罗嘴边,“别扎到嘴。”

    “唔……”小武罗一口就把叉子上的蛋糕咬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就眼睛亮亮的说,“这个好次。”

    “慢点吃,”男人眯着眼睛笑着说,“都是你的。”

    吃过蛋糕小武罗又闹着男人给她讲故事,男人也笑着一一应允,抱着小武罗又是讲了一下午,直到她睡着。

    把小武罗放回卧室后,男人坐回客厅可石屿苏弥对坐,开口说道:

    “我叫何顾。”

    石屿点点头开口道:“石屿。”

    又指了指还在吃蛋糕的苏弥:“苏弥。”

    何顾笑了一下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太好自我介绍的,我父母在我十六岁那年也就去世了,我高中毕业后去蛋糕房做学徒工做了几年后来就自己开店了,索性生意不错,马上分店就要开了。”

    “那个孩子我之前确实从未见过,来我店里的孩子也很多,但也不知怎么,昨日见到她我就总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一直放不下的东西一下子就释怀了。”

    “昨天晚上我做了很奇怪的梦,我梦这孩子好像一直在一个有点破的庙堂里,一日日的坐在院门口,一日日自己打着秋千,一日日地抄书,我竟然像是看过了几百年。不知怎么我就觉得心里很难过,说来也好笑醒来时我竟哭的连枕套都湿了,觉得是我亏欠了她一般。”

    “所以今日来,我就想问问,能不能去警察局查一下,若这个孩子是孤儿,可不可以交给我抚养。虽然我赚的钱也不算太多,但足以供她读书生活。”

    石屿不知该怎么回答何顾的话,倒是苏弥很坦然地说:

    “这孩子并非凡人。”

    那个男人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但却也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

    “看来我那梦,竟是真的。我梦到这孩子日日住在那里,却从未老去也不用吃饭,我还以为只是梦里那般罢了。”

    “不过那梦若是真的,倒也巧了,梦中那座山是青要山。那边马上要开放成旅游区了,我的新店就在那里。”

    “不过这孩子若不是凡人……大约……也就不需要我了吧。”何顾有些低落地轻声说道。

    “可是她等了你几百年,每一日,都在等你。”石屿忽然开口道。

    何顾愣了一下,动了动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若视她为神明她便只能是神明,你若视她为孩子她也只是个孩子,”苏弥吃够了蛋糕点上烟,“她纵然活了千百年,可依旧不知生而为何,大字不识几个,除了青要山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方神明,她怎会不需要你。”

    “只是你若是怕你百年老去,她却依然如初,怕自己相形惭愧。又或者你怕这后半生都要与这么一个小孩子相依,甚于要处处为她掩饰。再或怕这百年只与她太过无聊。那便算了。”

    “这些我怎会怕,”何顾眼神虽温和却十分坚定的看着苏弥,“她等我百年,我唯一怕的只是这百年一生还不够陪她。”

    “这么可爱的孩子,即使再看千年万年都不会有人觉得无聊吧。”

    “我十六那年父母去世后,我虽很少外露寂寞,但也真的很难熬啊……我总觉得我在寻找什么,可又一直说不清。直到看到小武罗,这两日我从未那么安心与高兴过。”

    “你若想好了,便带她回去吧,”苏弥打了个哈欠,“她或许会很嗜睡,但一个月内回到青要山便好。”

    何顾把小武罗抱起来,把自己的外套裹在了她身上,小武罗睡梦中被吵醒迷糊糊地说:

    “要去哪。”

    何顾低下头,一边给小武罗拉好帽子一边说:

    “回家了。”

    “青要山吗,”小武罗打了个哈欠,“我要打秋千,不想抄书。”

    “好,不过字还是要认的。”何顾捏了下武罗的小脸。

    “你还欠我……这世上最漂亮的东西。”小武罗已经困的不成样子,这句话完全像是梦中呢喃。

    “这世上最漂亮的就是小武罗啊。”何顾亲了亲已经彻底睡着的武罗的额头,而后看向石屿和苏弥,“谢谢你们。”

    石屿点点头,又把武罗露在外面的手塞进衣服里。苏弥则是打了一个哈欠。

    待何顾走后,石屿看了看苏弥开口问道:

    “几百年换几十年,武罗会难过么。”

    “呵,怎么会,这已是大幸,”苏弥点上烟,“要知道这世间多少人即便千年,也还在等一个人回头相望。”

    百年等待终得相伴,许真的已是幸事了吧。

    苏弥微微侧头看着石屿的脸,勾了勾嘴角,我反正觉得如此,能再与你,即便再是千百年都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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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青刹江头柳成荫,正是好时节他本应上京赶考却突遭丧父丧母。家后有座山,据说满是野兽与毒草,从无人走进深处。他怀里揣上小时候母亲最喜欢偷偷塞给他的冰糖块,想干脆进山求一死去黄泉下继续孝敬父母。

    结果真正进了山,四处景色竟意外不错,而走到最深处,竟有一个破旧的山神庙。他走进去,看到正殿中央的神像,跪地而拜。再睁眼时,却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他本以为是山下谁家走丢的孩子,虽他想寻死却也不忍看这小女孩也死在山上,便想送她下山,却不想他一拉,小女孩竟是跑走了。他临走前将那一小包冰糖放在那里,想着小孩子万一饿了至少可以吃点糖。

    下山后他四处打听,结果听说似是有一家养不起孩子了就扔了家中一女孩。他便以为定是山上那个孩子。心中不由怜悯,于是转日便又去了。那个孩子依旧不肯与他下山,想来在家中定是遭过不公,罢了罢了,这庙堂虽破但避雨遮风的,自己每日来,这孩子也不会饿死。

    他带了软垫,想来小女孩都喜欢漂亮的东西就将母亲生前绣的缎子也给了她。后来渐渐地他也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打算继续参加科考。于是他开始每日带书上山看,休息时就教小女孩写字,带她打秋千。

    没想到这一过竟也是三年,小女孩三年间竟是没有长高,还是那张小小的脸。他有些不忍,觉得定是自己带的吃的不够,可他也不富裕,于是他更加坚定要去参加科考的心。至少中个秀才,回来当个私塾先生,有了钱,才能养好这小丫头。

    在他去乡考的前两日,打算想办法把小丫头哄下山,带着她一起去考试。便和她玩了游戏,要许她一个愿望。

    结果小丫头竟要这世上最漂亮的东西,他想了想心生一计,下山拿了积蓄去金店打了一个巴掌大的金边小铜镜。想着转日送给小丫头,然后哄她下山,结果却不想,那晚有歹人进了他的家要抢金镜,他想护住却被一刀捅死。

    临死前他想,终究,是他耽误了那小丫头。若有来世,她若有缘做他女儿,定给她最好的,不让别人欺负她分毫,也不会让她饿肚子,更不会让她孤零零的一人。

    他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看着那被自己鲜血染红的镜子,心里想着,还没告诉她,这世上最漂亮的就是她啊。

    那夜大雨落,烛火灭,知了也不叫了,万物俱静,就像之后几百年间那座破庙堂中,再无欢笑。

    但还好还好,又是几百年过,那座山腰,有个红红的房顶,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去,屋内满是满是甜腻的味道,有个小丫头嘴边还沾着奶油啊,看着一面小镜子,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