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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作者:月神的野鬼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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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景打量了王悦几眼,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打电话找物业吧。”说完这一句, 他忽然推门走了进去。

    王悦看着谢景推门走进去, 自己一个人立在门口, 一下子尤其尴尬。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图纸, 慢慢伸手把揉皱了的一角抓平了, 王悦一眼就能看出谢景在这些图纸上所耗的心血,这种精细程度绝不是草草就能做到的,王悦想起那堆满了一屋子的图纸, 心里忽然有些发凉。

    从数量看来, 那怕是经年累月的心血。

    王悦觉得他要是谢景, 怒从心头起, 这会儿他杀人的心都有。

    谢景踩着水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 一眼就看见王悦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儿,头发衣领袖口全湿漉漉地滴着水。谢景手里捏着块干毛巾,朝着他走过去。

    王悦犹犹豫豫地抬头看了眼谢景, “我……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王悦噎住了,他现在一穷二白,倾家荡产都没什么可以赔谢景的。想了半天,他忽然就觉得, 谢景这人遇上他, 那可真够倒霉的。

    谢景看了会儿王悦带着水渍的脸, 极轻地叹了口气, 伸手拽着王悦的胳膊将人扯了过来,抬手拿毛巾擦着他脸颊上的水,感觉到王悦一瞬间的僵硬,谢景低眸扫了眼他,手贴着毛巾顺着雪白的脖颈一点点往下仔细擦着。

    王悦顿了半天,终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没生气?”

    “嗯。”

    平平淡淡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听得王悦心中忽然颤了下,他微微抬起头一瞬不瞬呆怔地望着谢景,两人隔得很近,这个角度刚刚好,王悦不知觉就看愣了。忽然,他卷了下湿漉漉的袖口,将还沾着碎草屑的手默默抬高了些。

    谢景一顿,看了眼伸到他面前的手,又抬头看了眼王悦,静默半晌,他伸手捏上了王悦的手腕,拿毛巾慢慢把他的手也仔细地擦干净了。

    要说起顺杆爬和得寸进尺,放眼整个东晋,王家大公子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很久之后,东晋建康城乌衣巷王家府邸,琅玡王家二公子王恬有天没忍住,问了不学无术的长兄那么一句话,兄长,你为何总是找谢家人的麻烦?

    王悦静了很久,就在王恬觉得王悦不会应时,端着茶的王家世子低声道了一句,“我就是想看看,他生气时是什么样子。”

    王悦这辈子的孽,大部分都是自己造的。

    ……

    鉴于家里水漫金山一片狼藉,没地方睡的谢景拖着王悦回了老胡同巷子,进门后,他走进浴室调了下热水,从柜子里翻出套自己的衣服,伸手就将浑身湿透隐约吸着鼻子的王悦拽了进去。

    王悦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谢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忽然就暗了下。

    王悦个子比谢景小一些,也要更瘦些,一身白衬衫套在他身上有些宽松,领口随意地敞着,头发有些乱,湿漉漉地滴着水遮住了眼。谢景看了一会儿,拿了块毛巾走过去,按着王悦把人弄床上坐下了,抬手把毛巾盖在了他头上,谢景慢慢擦了起来。

    王悦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谢景,犹豫半晌,他把头微微仰了仰让谢景擦得更顺手些。

    静了很久后,王悦忽然回头问了一句,“那些东西,你画了多久啊?”

    谢景揉擦着王悦的头发,闻声看了眼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少年一双琥珀色的眼正望着自己,那模样竟是有几分难得的乖巧,谢景手一顿,淡淡道:“四五年吧。”

    王悦震惊了一下,回过头没敢多问。他开始有点佩服谢景的性子了,四五年的心血一朝付诸东流,这换成一般人,指不定能不能扛过去,谢景这人真的挺抗打击的。

    谢景将王悦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揉着他的头忽然问了一句,“你一直都像这样冒冒失失的?”一直这么冒失,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王悦猛一下子被戳中了,没敢吭声。之前在晋朝,王家人都习惯了,王长豫每隔三天捅一小篓子五天捅一大篓子这事儿还真一点都不稀奇,所有人包括曾经被气得半死的王悦他亲爹王导都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会去说他什么,反正王家多得是叔伯显贵乐意给他收拾烂摊子。要说王家这帮人,那全是跺一跺脚建康城震三震的狠角色,王悦别说捅娄子,就是把天捅一个窟窿他们也能补回去。

    在他们眼里,王家小世子就该是在江东横着走,不傲那还算什么琅玡王家人?

    王悦回忆起自己做过的混账事,脸上略微有些挂不住,扭头看了眼谢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比人,他这一衬托立刻就显出谢景温文尔雅君子风尚了。王悦摸了下鼻子没说话。

    说起来,讲真,上辈子王悦还真不喜欢这一类人,东晋君子,荣名扇于前,党羽炽于后,君子皮囊下尽是些道貌岸然之人。

    不过有一个家族据说例外,陈郡谢氏,传闻他们家子弟各个修雅玉质,谦冲和煦,晋朝名士草木君子只认竹,王悦小时候常听长辈以竹赞喻谢家人,听得多了,总觉得谢家是一窝竹子成精了。

    东晋初年江左政局是司马家和琅玡王氏的天下,就连江东小儿牙牙学语时都唱道,王与马,共天下,相比较于王家子弟荣贵满朝堂,那窝竹子精却是一直不温不火,王悦只依稀记得后来他们家许多子弟好像外镇了荆楚二州,荆楚是江左门户,北面就是虎视眈眈的刘石,这窝竹子精这么些年约莫是一直替天子守着国门,难怪是默默无闻。

    王悦和谢家人不熟,王谢两家同在建康时也没什么太硬的交情,乌衣巷太广太热闹,王悦小时候多的是左右邻里朋友知交,东晋初年朝堂政局不稳,王悦的朋友也是随风换了一茬又一茬,幼年的事儿三三两两都忘得差不多,后来有人提到陈郡谢氏,王悦唯一记得就是他们家一窝竹子精。

    谢景给王悦把头发擦干净了,拿吹风机吹了会儿,揉了两下王悦的脑袋,看着这人又在他眼皮底下走神,谢景摸着他的头发静静看着他。

    这样子倒是真的乖巧。

    谢景学了很多年建筑,随手就能画出精确的黄金分割,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样的比例最美,什么样的线条最流畅漂亮,什么样的色调搭配最容易引起共鸣,可有那么一瞬间,他揉着王悦的脑袋静静看着他,忽然怀疑十多年所学皆成荒诞,这一幕没有经过任何的设计,而这个少年微微垂着头走神的模样,真的可爱。

    谢景收回了手,找了套衣服进了浴室,掀开袖子看了眼。

    左手手腕上清晰的两个字,王悦。谢景看了一会儿,伸手把袖子盖上了,很少有人的胎记会成字,还是这么清晰的字,可谢景自打记事以来就手上就有这两个字,他不是不觉得奇怪,第一次在学校听见王悦的名字时,他其实心中很诧异,下意识就多上了点心。

    世上怪异的事儿多了去了,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谢景觉得这些东西都算缘分。

    等谢景从浴室里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王悦正坐在床上一下又一下地按着遥控器,忽然,他停了下来,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挺直了背,一双眼静静盯着电视画面。老屋子这台电视年代挺大了,清晰度有些差,偶尔还闪一下雪花,王悦却是看得很认真。

    谢景倚着浴室的门看了会儿王悦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王悦看着电视的目光,带着一股发自心底的庄重虔诚,

    比他说他信佛时虔诚多了,就跟打出生起没怎么见过电视似的。

    谢景随意地看了眼王悦看的电视,古装剧,他走过去在王悦身边坐下了,王悦偏头看了眼谢景,犹豫片刻裹着被子挪了下,给谢景腾出了一小块位置,示意谢景随便坐,然后他回过头继续盯着电视看。谢景眉头抽了下,没说话。

    王悦和王乐租的屋子里没有电视,他一直只是在街上看见过这个,一年多来第一次抓到实物,上回住这儿的时候,他就盯着这台电视看了很久,没敢下手。

    谢景盯着王悦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隔壁屋子抱了台笔记本过来,他有时候也会住这儿,索性在这儿也放了台处理图纸的笔记本,他抱着电脑一进门,王悦就紧紧盯着他的手了。

    王悦的确有手机,那还是王乐几年前前淘汰下来的旧手机,按键式,基本只能打电话。他平日里接触最多的智能电子产品是王乐的手机,但是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看着王乐玩,用王乐的话来说,没事别瞎翻别人的手机,这是基本社交礼貌。王悦对王乐一直很有礼貌。

    他盯着谢景看了会儿,谢景伸手把那台跳着雪花的电视关了,抱着笔记本上了床,看了王悦一眼。

    王悦裹着被子默默靠近了些,看了一会儿,又沉默良久,他看向谢景,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谢景没回答,从一旁扯了网线过来,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点开了视频,王悦看着那屏幕上跳出来的清晰画面,眼睛亮了一下,裹紧了被子,他慢慢蹭到谢景身边盘腿坐下了,一声不吭。

    半个小时后,王悦坐在谢景怀里,紧了紧两人的被子,盯着电脑屏幕双眼一瞬不瞬。

    谢景看了眼窝在他怀里看电视的王悦,少年低着头,露出来小半截雪白的脖颈,那样子要多认真有多认真,谢景看了眼自己被他拽着的胳膊,下意识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那穿着蓝色校服的平头少年侧过头,压低了声音,“她刚说,隔壁图书馆办了个传扬国学的历史讲座,让我们有空可以去听听。”

    “我刚听她说魏晋?”

    “这一期好像是讲魏晋历史的。”那平头少年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涨红了脸,低声咬牙道:“快把手机收起来,老师走过来了啊!”

    王乐刷一下将手机塞到书本下,一脸凝重的正气,她抬头迎着语文老师的视线,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轻点了下头。脑子里想的却是,魏晋?王悦不是喜欢魏晋来着?唉,是魏晋吧?

    放学后,王乐绕了个远,专门跑到图书馆买了两张门票。

    周六,王悦坐在席位上,看了眼左右稀稀拉拉坐着的两三个中年人,而后她回头看向捧着盆爆米花低头玩手机的王乐,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耳机。

    王乐倏然抬头,摘了耳机,“啥?王悦你说啥?”

    “这什么地方?”

    王乐环视了一圈人数寥寥的听众席,心里直叹我操,这地方简直比她想象的还要凄凉冷清啊。果然这年头国学情怀不好卖。她看向王悦,“是个讲座,讲魏晋历史的,你不是喜欢这种东西?”

    “魏晋历史?”王悦的脸色一下子就怪异了起来,忍不住问道:“和我讲?”

    “废话,这是个讲座,不和你讲和谁讲?来都来了,听一会儿,听不下去就走人,没事啊。”王乐安慰性地拍了下王悦的肩,“这讲师水平很高的,老教授,历史学者,专家!”说着话,王乐伸手把王悦转了回去。

    然后她扫了眼台上的讲桌,默默抬手带上了耳机听歌。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耳边的歌声戛然而止,王乐看着没电了的手机,终于抬起手慢慢揉了一下脖颈,她看了眼周围,本来就不多的人如今更少了。轻轻啧了一身,她抬头看了眼前面一动未动的王悦,先是一顿,随即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这该是有三个多小时了吧,这姿势都没换一个过啊?

    她忍不住也好奇地竖起耳朵听了两句,正好听见那中年男人喝了口水清了嗓子说叹六朝旧事,“东晋这一朝,主弱臣强,它的根基就是坏的,东晋自诩是华夏正统,可真论起来,它甚至还不如刘渊创立的前汉靠谱。晋朝皇族司马氏怎么取的天下?只有北方的羯人石勒说了句大实话,司马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就司马家也配论道义和正统?笑话了。

    再说说晋朝那一群子家臣,西晋开国那几位中流砥柱,说穿了就是丛墙头草,嘴里念着忠义,自诩是清流名士,可转头啊就用沾着旧主曹魏鲜血的双手来侍奉司马家了,被司马懿灭了三族的何晏,被质问高贵乡公何在的贾充,其实都是同一类人,就这群人,你能指望他们有多高的政治觉悟?

    八王之乱,司马王氏引狼入室,北方大乱,这帮人把数百万孱弱无依的百姓丢在五胡的马蹄下任人践踏,自己逃到了江东做继续寻欢作乐,喝酒啊赋诗啊赏花啊,偏安一隅苟且自在,他们哪里还记得管这旧国数百万黎民的死活?这说的就是东晋那些个豪门士族啊。东晋代代都有君臣喊着要收复中原,打着北伐的大旗,样子做得是十足,可谁看不出这群人的心思,北伐就是个好看的幌子,军权争夺和门户私计才是真的,祖逖死后,这些东晋清流还有谁真心惦记着北方百姓的死活?

    东晋门阀凌驾于皇帝之上,尤其是东晋初期,君权竟然是臣子赋予的,那真是君主看不顺眼可以废了再立,家族利益必须千秋万代。在东晋那帮门阀大户的眼中,北方汉人的死活可不关他们的事,巩固家族地位才是首要。就说琅玡王氏好了,政治黑暗时,王导身居高位手掌重权,本当肃清朝堂,给东晋换点新鲜的血想办法让这个王朝活得更久些,可他却宥于门户私计,晚年更是尸位素餐,专业和稀泥,而他不仅不觉得羞愧,还洋洋得意说后人当思他愦愦。后来的桓温有句话,说的是王家的王衍,可我觉得这句话和琅玡王家其他人也挺配的,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虚,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

    后来的王导之所以没落个王衍一样的凄惨下场,无非是他的运气比他从兄稍好些罢了,若是同样落在石勒手上清算一笔,无非又是个王衍之流。东晋诸位臣子,大抵如此。”那位学者说完了,抬手从一旁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王悦一直走在那儿看着那人,他静静听着,一字一句,他听得都很清晰。

    一千八百年前的旧事,两百年风云,轻描淡写不到四个小时便说尽了。

    王悦忽然记起那年并州冷却的烽烟,记起那个从并州远道而来吊儿郎当的少年将军,他记起那年凉州疆场,战死东晋将士的尸首被饥民蚕食到只剩一副副苍白骸骨,他记起那年幽州漫山遍野浸着血色的鹅毛大雪。

    他还记起那一年王家祠堂草木深,他跪在王氏列祖面前,王导第一次对他动家法,他跪在地上浑身是血,却仍是笔直着腰背一字一句淡漠地背着王氏家训。

    “君子不让,修身以齐家,泯躯以济国……”

    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人笑尔书生气。望着台上的人,王悦想的是,你算什么东西?

    “王悦!”

    王乐忽然开口喊了声,伸手去拽王悦的袖子,拽了个空,她朝着忽然起身离开的王悦喊道:“哎!王悦你干什么去?哎呀怎么回事啊?”她忙收了手机,起身跟了上去。

    “噗。”他一口水就这么直接喷了出来,“咳咳。”他忙伸手去擦嘴角的水渍,边将桌子上溅湿的宣纸捡起来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乐,他整个人都看懵了,“你……”

    王乐一见王悦那震惊神色,忽然就想起来了一件事儿,她今天中午翘了节课去随意地弄了下头发。

    “你……”王悦盯着王乐那一头亮眼的粉红色大烫卷,想说句什么,喉咙像是被封住了一样,那抹亮丽的粉红色潋滟而粉嫩,晃得王悦脑子里噼噼啪啪的响,他镇定地端起刚泼了一半的水又喝了一口,仔细看去,他捏着玻璃杯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王乐想伸手理一下刘海,忽然又想到脸上还有浓烟熏妆,硬生生忍住了,她甩脚脱了鞋子径自往自己的房间走。

    一声关门声响起,王悦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回头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半晌,忍不住又抬手喝了口水压惊。

    次日清晨,王悦起床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王乐竟然已经起了,她正坐在桌前一口口慢慢喝着粥,椅子背上挂着只画得乱七八糟的米色书包。王悦看着那一幕微微一愣,视线里还是那丛挥之不去的亮粉红色,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王乐已经吃完准备起身走了。

    从椅子上捞起书包,王乐随意地一回头,忽然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王悦的目光,她看了王悦一会儿,低头扯了下衣领,“我走了,早上有课。”

    王悦点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在王乐转身的那一瞬,他忽然反应过来,王乐今天好像穿得特别清爽,一身天蓝色校服,一双白色平底鞋,脸上似乎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妆。

    “王乐。”他开口喊了她一声。

    走到门口的王乐顿下了脚步,手抠着门,回头看向王悦,“什么事?”

    晨光中的少女依旧是一头亮眼的粉红色蓬松卷发,天蓝色校服,斜背着一只涂画着乱七八糟涂鸦的书包,眉眼极为清秀。“我要迟到了。”

    “唔。”王悦犹豫了片刻,“头发这颜色挺好看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