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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明白晚矣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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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言堂的生意——用白云老大妈的话来说,那是相当不错。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君悦轩有多少男宾,意言堂的女客便有多少,甚至更多。原本还担心在这个时代做女人生意是否太过冒险的我,更加深刻怀疑咖啡大蒜论的周某人所说的话:古代的街上没有女人,就是有,不是潘金莲,便是白素贞。

    很明显,在不算远古的大清朝至少在康熙年间,民风还是比较开化的。

    兄弟们收敛了之前对胤禟的取笑,纷纷感叹老九眼光独到,女人的生意果然好做。我也开始相信,古今女人皆同,但凡手里有闲钱的,没有装不进我口袋的。

    胤禟点好银票交到我手里,我没有看便转交给解语,只心里叹着笑容女生外向,人还没有交出去,却已经开始不拿钱了。

    手里攥着大把的银票,挥霍起来就更加有动力。笑容和解语笑着,说没见过我这样的店老板,在自家店里还要花钱,我却开心的告诉她们,这叫成就感,而且肥水不流外人田。真是可怕的、另类的、恶俗的、变态的快感。

    抱着给娃娃们做的新衣服,开心地回到府里,连同兰思的淑慎和弘昀,几个小孩子焕然一新,并排立在雪地上,犹如大年三十夜里腾空前的爆竹,红得满院皆喜。胤禛和胤祥踏进院里,都是一愣,微缩的瞳孔也像是映了层浅淡的红色。

    带着孩子们揉着汤圆,每人的红衣服上都沾了大小不一的白面点子,阳光一晒如同洒了金泊的对联纸,我递给兄弟二人两根毛笔,要他们在上面提字,效果出奇的好。

    五个孩子看着自己的新衣裳还没穿热乎就变成染了墨的红奖状,有泫然欲泣如弘昀,受宠若惊如淑慎,面无表情如弘晚,灿笑轻抚如弘晖,更有像红挽一般的欢天喜地。胤禛看着他们各异的表情,微笑看向自家兄弟,二人摇着头并肩走回书房。

    沸腾的锅子里五彩缤纷,红丝绿果核桃仁儿,随机破裂得相当频繁,盛到小碗里能完整现形的没几粒。我们围坐在饭桌旁,热闹地吃着,参与劳动的孩子不会挑剔自己的“杰作”,没有付出辛劳的两位爷乐得享受小辈儿的孝敬,所有人都开心。

    就像这四季交替进行一样,老康的出游开始有规律可循,周而复始的按时造访。元宵节次日天还未亮,胤禛便迈出了府门,蹬上康熙再次南巡的大船。当然,还有大病早愈的皇太子,以及逢康熙离京必每次不落越渐受宠的皇十三子胤祥。

    月底,收到了胤禛的信,说是二十四日抵达济南,随着皇阿玛又去了趵突泉,还有我上次没有去过的珍珠泉,景色依然。叠好信纸收在枕头下面,一个多月的时间,竟然越摞越厚。每至一处新景,他便修书一封着人递回来,有时还会画上几笔当时风景,颇为写意,让我看得倒像是跟着同去了似的。

    守着最后一封署着三月初四驻于关圣庙的信,等了多日,竟再未得一信。我才要放弃继续苦等,三月十四日月挂中天的子时,高无庸竟快马奔回府里,说是康熙一行已经随船到了杨村靠岸,休整一夜,明日便可抵京。

    没了小高伺候的胤禛,哦……我在房间和院子里来回转着,最后跑到花园里嗅着花香仰望渐圆的明月高挂夜空之中,了无睡意。

    好不容易天大亮了,又变成晌午的烈日,我终于熬不住地贴上枕头准备会周公去,胤禛推门而入。

    我又兴奋起来,跳下床跟着他转来转去,沐浴更衣端茶聊天,听他讲沿途见闻。最后,竟然坐在榻上靠着他睡死过去。

    醒来时已是子夜,见他靠坐在床头就着一点烛光在看书,隔上好一会儿才极轻地翻动一页。

    正应了那句老话儿,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窗外月光洒了满院,照进房里,在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白色,映着他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时常认真凝视的双眼此时轻微眯着,敛了白天的淡漠冷静,反添了一丝如月的温柔,看起来虚幻如梦境。

    我伸手轻轻触碰,胤禛捏紧了手里的书转头看我,开口时嗓子里像是塞了团棉花,又沙又哑,“醒了。”

    我点点头,起身从他脚边爬下床,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边。

    胤禛放下杯子,将书合好置于枕旁,拉我靠在身前,再开口时声音倒是正常了很多,“还以为你病了,原来竟是困得,早知如此,就不让高无庸回来报信儿了。”

    我点头认可,小声应道:“让他好好地跟着你,身边儿总要有人伺候,我不急。”

    胤禛不置可否,挪到床里拉我躺下,手里捏着一撂信递到我眼前。

    蜡烛噼啪轻响,耗尽最后一滴红泪时,我将信接过小心地放在枕边的书下,回身抱住他,心里叹着下回再有什么东西也不能藏在枕头下面了。

    ~~~

    康熙42年的夏天从四月初便日头猛烈,夜晚仍是闷得人燥热难安。直到五月康熙再次离京去了塞外,乌云渐聚,却数日未下一滴雨水,京城的天已从去年的灰蓝色变成了十足的灰黑。

    每次塞外之行必然随驾的胤禛第一次被留守京中,没见轻闲反倒忙得难以想象。

    我在府里见到了他带回的一个年轻男人,眉毛浓密眼角微挑,个子瘦高却像是长了满身的心眼儿。

    随他们一起进府的还有个小姑娘,看起来竟比淑慎还要漂亮几分,七八岁的年纪已然风韵天成。同样斜挑的丹凤眼黑白分明,细弯的眉毛在看人时会不自觉的微微蹙起,让我很容易想起那个被宝玉唤作颦颦的林妹妹。

    当弘晖凑到她身边想要近距离观察时,她又像西子捧心似的霎时变成了一只被惊吓到的小白兔。年轻男人哈哈笑着,胤禛摇头微弯唇角,让弘晖带着那小姑娘去了院子里玩,才开口向我介绍。

    年羹尧!

    24岁的皇四子已经可以按照规矩,得到一个佐领作为自己的仆从,眼前这个带着妹妹初次迈进四贝勒府大门的年轻男人,便是胤禛该得到的那一位。

    而那个跟着弘晖迈出前厅,一步三回头的小姑娘就是日后的年贵妃——年绣纹。

    我点头应着,礼貌的和丈夫那不属于我家的未来二舅子打招呼,退出前厅把空间留给他们。

    站在小院子的房檐下,我看着弘晖与未来的姨娘逗弄两只长大了的兔子,两个人竟然年岁相同。

    绣纹,年绣纹。

    这个名字,真有意思。在古代,于丝帛上刺绣,称为“文绣”,在现代,于人体皮肤上刺青,称为“纹绣”。这位美丽的小姑娘还没有长大,已然漂亮如厮,她可会知道,将来的日子里,这座府邸便是她的家,刚才那个陌生的男人,便是她以后的所有依靠。

    而她,又会在谁的身上、心上,刻下深深的纹绣。

    年氏兄妹在府里小住了几日,便告辞离开,我没有问他们去了哪儿,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们都会回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不几日,被拘禁的索额图死了,再几日,裕亲王福全病了,憋闷了近半个月的天空终于雷声大作,下起倾盆的暴雨,不停冲刷着灰暗的皇城。

    胤禛和隔壁府的胤禩一样,常常不在府中,有时两人会在府门前巧遇,便同行同往。胤禩常年不变的温润笑容变得像他四哥,有些勉强有些冷。宣情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跟在胤禩身后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欢快的笑给我看,安静又温顺。

    雨后的夜晚更加寂静,我在最后那座小院里,仿佛都能听到两个府门相继开启又关合的声音。

    我和弘晖守在他那间小屋子里,看书写字吃饭睡觉。胤禛和胤祥送给他的那两只兔子发育成熟,竟然一男一女当了爸妈,小兔子们在弘晖的细心关照下,拥有了柔软的绒毛,或白或灰或是两色相间,健康活泼地满地乱蹦,采依到处收拾它们作恶的痕迹。

    我们数着雨帘观察他弟弟妹妹成长的变化,我握着弘晖的小手共同记录,做成一本小册子,取名“挽心晚情”。弘晖每每小心打开,仔细收好,从不假他人之手。

    我教他李商隐的《晚晴》,他就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再教给兄妹二人,常能听到三个孩子同声念着“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那几道高低不同的声音,童稚又早熟,饱含情意,像是真解其中意。

    在康熙紧赶慢赶回到紫禁城时,雨势渐歇阳光微露,却仍是留不住天子那少有的亲情,只得忍痛命胤禩以上的几名儿子均为兄弟穿孝,以表心意。

    哀恸未过,七月初十那天,胤祥迎来了他两世生命中的第一个孩子,疏影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儿。我和胤禛送了贺礼,脑子里挥之不去她满足的笑容,和当日孝颜的泪水交错闪过。

    回到府里,却听到苏长庆的回禀,兰思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胤禛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小苏帮着好生调理,我和他一样点着头,让眉妩和颜玉分别去准备补品交给小蝉,告诉厨房单开一灶。

    三个月了,这个小女人,怎么自己不说呢。

    安排妥当转回身,看见胤禛脸上闪过如同当日马车外胤祥一般的神情,我歪头笑笑,没有孝颜当时的表情,甚至心情都很淡了。他总要有孩子的,我早就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既然我不想生了,总不能拦着别人,更不可能拦他。

    和他一起走到兰思房门外,转身独自走回自己的小院,走进弘晖房里。看着他练字,是件很享受的事。

    宋氏始终没有好消息,暗夜里,我能听到前院隐隐传来的声响,很细微,不易分辨,但在我耳中听来,似是哭声。

    几家欢喜几家愁,在这皇家该改为人,每一个府就是一个家。人太多,女人尤其是,所以快乐和忧愁随着命运交替上演在每个人身上,甚至是同一个人,同一时刻。

    就像入秋后,胤祯的长子出生,沛菡如孝颜一般,明明痛得想要哭,却隐藏了所有的苦楚,温柔浅笑立在府中,迎接兄弟们的祝贺。还像老十家那位可爱直率的蒙古郡主,也是一样,只可惜,她的笑恰在寒风四起的冬天,北风呼呼地吹过她红红的脸颊,吹在即将迈入康熙43年的春节前夕。

    这些女人心里的小哀怨,康熙是不理会的,只要有皇孙出生,他便开心的赐名大方行赏。

    带着接连抱孙的喜悦,他像是忘记了夏天的哀伤,早在十月份初见冬日暖阳时,便重整精神第三次离京,带着儿子西巡去了。

    胤祥同往,出发前再一次与失望的孝颜依依惜别。

    任谁都知道,此次康熙西巡回京,就要过年了。

    我们等了整整一年的婚事,在新一轮爆竹响彻夜空之时,宣告无果。

    康熙啊,帝王啊,他曾在那艘船上霸气地笑着,说谁再来拖延胤祥的大婚,便要那人的脑袋。只是,在这个多事的康熙42年,他就像是要遗忘一切那样,将此事也给忘了。

    男人和女人的心,真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