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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哒”缓慢而富有节奏感的木屐声,穿过这尚显生机的假山流水,铺满光滑圆润鹅卵石的弯曲小道。

    来人头戴黑色漆纱笼冠,身穿宝蓝色律紫团花茧绸宽衫,内仅着一月牙白吊带衫,脚踩翘头木屐,逆光而来。

    如此潇洒不羁的美郎,正手拿一折扇,眉头稍锁,待离的近了,才看清这美郎正是钟府嫡长子钟清是也。

    钟清站在钟彤房门外,问向看门婢女:“发生何事?怎地满院奴婢都换了?”

    小婢女哪里敢答,慌忙下跪,“见过大郎。婢刚至,并不清楚发生何事。”

    钟清略微比父亲晚些回来,一进家门,便见安荣率领一众奴仆前往三妹的闺房,恐生事端,拜见完父亲后,急忙赶来。

    “罢了,问你何用。”

    此时钟彤早已听见房门外长兄的声音,心中起了新计较,赶忙从地上爬起,趴在她的茉莉宽榻上,带着哭腔道:“快请长兄进来。”

    为大郎开门的小婢女望见屋内钟彤哭泣的样子,眼露鄙夷,飞快地低下头,她虽身份低微,可也不想让这个连自己身边婢女都护不住的女郎看见自己的眼神,惹上麻烦。

    钟清见哭的哽咽的钟彤仍要挣扎着起身向自己行礼,心生怜爱,阻了她的动作,坐至榻上。

    碍于礼法,钟清只能拍拍钟彤的头,问道:“阿彤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同长兄说。”

    钟彤抬起头,眼睛布满哭泣过后的红血丝,柔柔弱弱的,像极了需要保护的脆弱白兔。

    不禁让钟清想起了五年前自己生天花时,这个三妹不顾自身安危,执意要围在榻旁照顾自己,每晚都会抄经祈祷,小小的身子不知何处得来的力量,他至今还记得三妹害怕的对他说:“长兄,别死。”

    在他躺在榻上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那小小的柔弱的身影总会费劲端着一碗汤药,哪怕双手抖的再厉害,也会固执的对他说:“长兄,喝药,喝了药就会好了。”

    那时……是三妹给了他坚持下去的勇气,让他走出黑暗。

    从那时起,他便立誓要护得他的三妹一世周全,荣华安康。至于旁的传入耳中的,也不过是些女孩家惯有的骄纵小脾气罢了,倒未放在心上。

    “长兄说笑了,我何时受了委屈,只是为刚刚父亲发卖出去的奴仆不忍罢了。”说着泪水更是不要钱似的流下来,“从府中发卖出去,想必他们日子不好过。”

    钟清回过神来,闻言愈发慈爱地揉着钟彤的头发,温柔道:“合该是些不甚相干的,不值当落泪罢,你倒说说他们所犯何事被父亲发卖?”

    钟彤可怜兮兮的吸了吸鼻子,糯糯地说道:“今日阿姊归来,我听他们谈论阿姊的婚事,心中十分为阿姊担忧,就去安慰阿姊。谁知,谁知……”

    钟清思及那位,不禁眼神一暗,“谁知如何?莫怕,告诉长兄。”

    钟彤犹豫半响,似是感受到来自长兄的信任,这才磕磕绊绊的说道:“谁知,阿姊似是误会了我想唆使她退亲,前去父亲书房商讨,生了我气,不知和父亲如何说的……父亲要我禁足三月,就连身边奴仆都被发卖了。”

    她说到伤心处自是默默垂泪,“都是我的错,都怨我多嘴,我不该贸然去寻阿姊。”

    钟清向来对这妹妹疼爱有加,何曾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模样,自是不忍,而那位的品性……他望向房外,沉吟半响方是回道:“如此,待长兄问过阿姈的,定替你解释清楚。”

    钟清一路上心神不宁,阿姈是他嫡亲妹子,她出生时他还抱过。在他怀中,小小一团不哭不闹,只会伸着小手“咿呀咿呀”的叫唤。

    可他脑子里却总是浮现,自己在吴地见过的那个娇蛮任性的女郎,趾高气昂的站在祖母面前,指责他,诬陷他打碎了祖母最心爱的花瓶,可那花瓶明明是她碰碎的。事后更是拿婢女出气,刑罚残忍……

    钟清摇头,他与阿姈分别太久,兄妹情谊终归是淡薄了。今日之事,说不准是她那娇蛮劲造作……他脚下一顿,临去途中又折去了父亲房中,定是要好好问问的。

    而此时被钟清记着在吴地耍赖皮的钟澜,正慵懒地半倚在她那紫檀木折枝梅花美人榻上,背靠一烟灰紫色团花软垫,手执一书卷,津津有味的看着,嘴角含笑,一室静谧。

    快至正午的日头,毒辣得狠,透过白色窗布射进屋内,只余暗红窗棱阻挡了些热度,加之屋内炭盆散发的温度,让从小习惯吴地气候的钟澜很是不适。

    从父亲书房回来,忙唤人备来汤水洗浴了一番,换上轻透衣衫这才好受了些。

    钟澜听闻长兄来寻她,甚是开心,想到前世今生已有多年未见长兄,急忙让珠株为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双髻,只戴一金雀儿珠花,换上一身镂金白蝶穿花云锦袄,便着人请了进来。

    见到那潇洒飘逸的钟清,钟澜郑重的向之行礼,“吴地一别多年,长兄过来看望阿姈,阿姈甚是欢喜。”

    钟清赶忙扶起钟澜,望着已长至他下巴处的钟澜,感叹道:“阿姈已然长大了。”

    钟澜内心正欢呼雀跃,拉着钟清坐在黄柏木箭腿平头案旁,哪里还能看到钟清的异色,说道:“妹妹就要及笄了,当然是长大了。长兄可食过中饭?不如和妹妹一起用?”

    钟清想起还在哭泣的三妹,笑道:“你刚归家,长兄不便打扰你休息,中饭便不在你这里用了,倒是有一事想与你说说。”他从父亲那来的,已知事情如何,可如何也不敢相信钟彤怀有那样恶意……

    钟澜心中升起不好预感,仍仰头回道:“长兄怎地如此客气。”

    钟清想着书房所闻,还甚是出神,而钟澜的姿态又与自己想象中的又似不同,遂踌躇词句道:“三妹妹如今禁足三月,当是知了错,也吃了无心之言的苦头想必不会再犯,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姐妹二人莫存了心结。”

    钟澜差点没能绷住脸上笑意,语气却也不如之前亲昵:“原来长兄这般是为了妹妹来的……”她话意未尽,添了一丝凉薄,明明是冷清淡然的模样,却令人觉察到一丝伤心。

    钟清叫她如此模样怔愣住,莫名地竟有一丝发虚。“你刚到家,还是少些事端好。”

    钟澜闻言陡的直视钟清,道:“我刚归家未至两个时辰,长兄认为阿姈会有通天之能,影响父亲决定?”

    “长兄在朝为官,可见过谢相?可也认为谢相是个病秧子,即将不久于人世,不是妹妹良人?”

    钟清一直将谢珵视为榜样,此时听见钟澜如此说谢珵,语气严厉道:“谢相乃百官之首,胸有乾坤,又大胜胡人,怎能被如此诋毁!”

    钟澜冷笑两声道:“然,刚才那番话,实则出自三妹之口。今日我刚归家,三妹便跟我透露,父亲欲要退婚,我这才慌张去寻父亲,请父亲莫要退婚。”

    钟清哑然,最终却还是选择为钟彤辩解:“三妹是误信奴仆之言才跟你说了那番话,她的初心也是为你着想。父亲已将三妹奴仆尽数换了,阿姈,三妹是你的亲人,切勿做出伤人心之事。”

    钟澜只觉的自己一颗心被捅了又捅,手里茶杯都似万钧重,无奈道:“长兄一心认为是阿姈误会三妹,然,在阿姈心中,三妹才是那个使尽心机,算计阿姈之人。长兄与三妹一同长大,必然会比阿姈跟长兄亲密些,长兄尚未查实证据,认定三妹无心之失,阿姈故意陷害,阿姈无话可说,还请长兄回吧。”

    钟清本以为经他一番解释,姊妹两人能好好相处,却不想阿姈一门心思认定三妹使坏,姐妹成仇,如此并非是他乐意见到的,看着固执的女郎终是道了朽木不可雕拂袖而去。

    钟澜想起前世那个对她百般包容,为了她能顺利和谢珵退婚,受尽耻笑,差点连官职都不保的长兄,悲从心来。

    泪水转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前世长兄虽也对自己冷落,在外人面前却处处护着自己,毕竟都是一母同胞,日子久了,感情自然便好了起来,想着今世要重新经历长兄对自己的冷眼,泪水更是止不住的流淌。

    颂曦浸湿手帕,轻轻为钟澜擦拭,安慰道:“女郎放心,大郎是女郎的嫡亲兄长,现如今不过是被三娘子蒙蔽了,待大郎看清三娘子的真面目,何愁不会亲近女郎。”

    女郎的苦,颂曦和珠株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这半年来,女郎暗地里悲伤哭泣的次数,比以往都多,两人心中也是焦急不已,颂曦向珠株使个眼色。

    珠株会意道:“幸而大郎未留至女郎处用膳,女郎想必是忘了,夫人可准备了好一桌菜,等着女郎过去同吃,难不成女郎是舍不得将老夫人送与夫人的金银首饰给夫人?这可难办了,让老夫人知晓了,可如何是好?”

    钟澜破涕为笑,娇嗔道:“什么舍不得,就你嘴巴毒,连我都敢调侃起来,快将我给母亲绣的那件鹅黄绣白玉兰长裙拿上,让母亲高兴高兴。”

    “诺,我的女郎。”

    见女郎终于展颜一笑,两位婢女才舒了口气,美人落泪,当真是令人心碎不已。

    时光总是飞逝,转瞬间钟澜已归家月余,春回大地,梅香四溢。

    窗外红梅开着正盛,钟澜一时兴起,开窗绘梅,不料一小婢女慌慌张张大喊:“女郎,女郎,出事了!”

    钟澜被吓的手一抖,落下一滴墨水,晕了好大一团,“可惜了这幅丹青。”

    看着头发散乱,小脸跑得紫红的小婢女,钟澜心中一紧,急忙问道:“发生何事?”

    “女郎,快去救救珠株,四郎说要打死珠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