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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醋海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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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苗圃, 夏苗松了一口气, 跟自家亲哥哥谈点事就象是打了一场仗, 虽然没得到胜利, 好歹没有吃大亏。

    见夏苗的脸色不大痛快, 大米撸起袖子就上来了:“咋了, 咋了?那小瘦猴是不是很难缠?上次鹂儿只能在旁边干瞅着,可这回撞着俺了,算他倒霉,新账老账一块儿跟他算!”

    夏苗拉住她:“不用了, 他没把我怎么样。”

    “这可不成啊!”大米的眼珠子转了转, “可是俺吃了你的大米白面,还没给你做啥事,朱境阁的菜还早着,吃不着。俺娘说, 做人不能这样……”

    只要“俺娘说”开了头, 后面就没完没了, 夏苗哭笑不得:“叫你学官话,怎么就是改不了?还有, 在府里别老是把你娘挂在嘴上,要学他们的,记住主子是怎么说的。”

    “哦。”大米就连这个语气词都带着浓重的乡音。

    夏苗很无奈:“你们都回吧, 我自己去办点事, 不用你们跟着了。”

    看着他们走得远远的, 夏苗的心情如雨后初晴, 又瞬间阳光明媚,百花盛开,姹紫蔫红一片。

    懿哥儿不去有什么关系?

    他不去更好!

    是他自己不去的,就可以向夏百川交待了,别到时候又说大好的机会便宜了外人!

    夏苗踮了踮脚尖,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阿茂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吧?

    那一块小小的手帕算什么?她能给他更好的!

    就在看到懿哥儿锄地的瞬间,夏苗突然想明白了几桩事。

    懿哥儿做农活与自己不同,自己是表明心迹,而他是在缅怀吴夫人。

    粗鄙无礼,放肆任性,胡天胡地都是演给夏苗川,或者是老祖宗看的,而他内心最柔弱的地方留给了吴夫人。

    一个人只要能有一点点情,就还有救,不会那么不堪。

    懿哥儿也许并不象他表面那样不通情理,这实在是夏家的大幸!

    同时,夏苗的心里掠过一个画面,那是阿茂把那块绣工粗糙,不堪入目的手帕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怀里的样子。

    “……你是主子,而我只是一个马夫,有人对我好不容易,每一个都值得珍惜。我才不象你们夏家的人,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连人的感情也分成三六九等。”

    跟一个没知没识的小丫头斗气有什么意思?应该换一种思路啊!

    光是一条小小的手帕就把他感动成了那样,如果对他更好点呢?

    回去当中山国的百夫长有什么好的?如果带他出去见见世面,如果提拔他成了府里的管事,如果让他不用上战场拼命,也能享有富贵,他该怎么报答自己呢?

    夏苗觉得自己终于找着了个好法子收伏这头蛮牛,为什么没早一点儿想到呢?对他这样骄傲的人,不能来硬的,要用一把黑豆引得倔驴使劲儿地拉磨啊!

    为什么对旁人都会嘴上抹了蜜地哄着,唯独不记得要对他好一点呢?如果早一点想通了,该有多好!

    以阿茂的聪明才智,如果他肯帮忙,夏苗觉得自己就什么都不怕了。

    夏百川那里很好解释,谁叫懿哥儿他自己放弃与中山国大商人结交的机会呢?只要办成了事,他就没法挑毛病!

    实在是太聪明了!夏苗一路小跑着向马厩奔去。

    想一想,他其实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吵过后还连着两晚来送餐,明明是怕她饿着了,却还要装出高傲的样子,差点儿被他骗过了!

    真想要早点看到他惊喜的样子!

    一路的奴才们看到平日里说话办事头头是道,有点儿少年老成的当家人跑起来象阵风,还一脸的笑,全都莫名其妙,引得不少人驻足。

    夏苗的心里乐疯了,完全沉浸在自己一连串的美梦中,只能看清脚下的路,哪里能留意到这些无关的人。

    经过低矮的下人房,这里的人多了起来,撞上了人夏苗才意识到太喜形于色,放慢了脚步,心却象是要插上翅膀飞起来。

    绕过围墙就是马厩了,夏苗努力三次才收了笑容,告诉自己尽量得淡定从容一点,不要又让他一眼看穿了。

    这时,夏苗竟然听到了琴声。

    太奇怪了,是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弹琴?这是……对马弹琴吗?

    夏苗蹑手蹑脚走过去,透过一排忍冬架,只能看到天青的侧影,她坐在一块太湖石上,正弹着琵琶。

    那是首轻快的调子,却被她弹成了轻浮,一边弹,一边笑,笑得眼角含春。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阿茂斜卧在草地上,也不知是嫌热,还是嫌太紧,那件粗布的家丁服敞开了衣襟,露出一大片肌肤。

    这些时日他过得滋润,没有被风吹日晒,古铜色的皮肤变白了不少,而且看起来还能变得更白皙。

    他微阖着双眼,手里拿着一截柳枝,轻轻地打着拍子,不象是奴才,倒象是个得意洋洋的官老爷。

    大户人家的小姐倒给奴才献艺了,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

    夏苗睁大了眼,很快就猜到了大概。

    因为三姨娘胡俐清的娘家吞了夏家许多捻金纱,夏百川勃然大怒,命她们母女三人在妙云轩反省,一直没有松口放她们出来。

    前几天,福喜绸缎庄许诺给夏家的每一位主子增置一套秋装,又托人说情,好话说尽。夏百川看现下捻金纱已经不值钱了,况且早就被他们卖光了。反正讨不回最高位时的价钱了,能回点儿本算一点,比血本无归的要好,于是把她们母女给放了出来,但是于天青和柳儿的婚事还是没有着落。

    依夏苗看,胡家太过奸滑,吞了捻金纱,还想要一笔勾消,实在是太会打算盘了!

    无奈夏百川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对外人完全没有对付自家人的狠劲,听了几句软话,见到一点点好处,就摆起了大爷的款儿,劝都劝不了。

    那些秋装还没见着影儿,做出来后不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能不能穿出去见人,但可以肯定不会用什么好料子。

    胡家本就是做这一行,有一大批裁缝和绣娘,当家人又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说不得又要逼着这群可怜的女人加班加点,给他们还债了。

    明知被人摆了一道,可想起三姨娘她们毕竟是自家人,难道真的逼得天青和柳儿两位姐姐嫁不出去吗?夏苗心中不服,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从今天的情形看,莫非……是阿茂给她们出的主意?

    除了这个原因,夏苗实在想不出主子屈尊给奴才奏乐的道理。

    真是岂有此理!夏苗刚想要从忍冬后走出来,就听到甜甜的一声:“茂哥!”

    柳儿从马厩里牵了一匹白色的幼马走了过来。

    这匹幼马才比柳儿高了两寸,性情最是温驯,全身的白毛象是雪白的缎子,是花大价钱从匈奴那边购来的良种,夏百川严令在这匹马成年之前谁也不准骑。

    阿茂是爱马之人,他站了起来,面色有几分不悦:“你把它牵来干什么?”

    “我想要骑着玩嘛!”柳儿撒娇地撅着嘴说。

    夏苗心里五味杂陈,她们姐妹两个以为嫁不到好人家,划算着嫁个有本事的奴才也不错吗?难道,她们看中了阿茂吗?

    阿茂,他可真厉害啊!大米、珍珠、送手帕的丫头、天青、柳儿……还有谁?他还招惹了夏府里多少女孩儿?

    “卡擦”一声,夏苗恨得折断了一根忍冬的枝条,而她自己充耳不闻。

    阿茂的左耳动了动,瞥见了忍冬后的一抹湖水绿,却不动声色。

    “让我来看看!”天青放下琵琶,不甘示弱地走过来,一指着阿茂的前胸,失声说,“呀,这是怎么伤的?我的天,伤成这样还能有命在,你的命可真大!”

    她说的是阿茂心口上的伤口,夏苗早就想要问,最开始以为是战场上受的伤,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总是吵吵闹闹,又不好意思问了。听到天青问起,夏苗倒想要听个明白。

    “哦,一点儿小伤。”阿茂说得风轻云淡。

    “我能摸一下吗?”柳儿脱口而出,说完后一张脸马上羞得通红,吃吃地傻笑着。

    早就有耳闻,说是当年胡俐清为了勾上夏百川,学了些宫中的媚惑之术,看来是全都传授给了她的女儿们。

    已经无需置疑,天青和柳儿就是看上了阿茂,哪怕联手也要把他给拿下。

    乍一想这有些匪夷所思,但细想一下,又并非不可能。她们两个可以说是全家中最务实的。当初三姨娘还多有不满,可她们姐妹老早就想通,能够嫁御史和侍中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所以半个不字也没说。

    青春易逝,夏百川却象是没看见,有可能替她们出头的老祖宗又病倒,她们是急得快疯了。既然嫁不到更好的,甚至嫁不出去,就不如待在家里,夏百川再狠心也不至于连入赘也不答应。

    有了阿茂出头,在这个家里未必不能争出个一席之地。

    与其便宜了某个穷小子,还不如挖了夏家这座隐藏的金矿,她们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啊!

    就看阿茂怎么接招了,他……应该不会冒傻气吧?

    阿茂裂开嘴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摸了,我也要摸哟!”天青娇憨地笑着。

    阿茂索性飞快地脱下衣裳,露出结实的上半*身,一副任君采拮的样子,哈哈大笑:“两位小姐,一个奏乐,一个送大餐,这点小要求怎么会不肯呢?想摸就摸吧,不要客气!”

    果然如此!夏苗的眼泪瞬间决堤,模糊中看不清楚,只听到他们的笑声混成一片。

    原来他只是希望有人不把他当奴才看,只要有人能做到,不管是谁都行,不管是个下贱的丫头,还是天青和柳儿,她夏苗又算什么?

    他要尊严,她就给他尊严,可是人家能给的更多,他就把她抛在脑后了。

    天青和柳儿同样是夏家的女儿,同样是主子,他一定感谢她们的知遇之恩,他们就是薛丁山与王宝钗,再也不关她夏苗的事了!

    那笑声真是一刻也听不下去,夏苗转身一路狂奔。

    象是被宠坏的小孩看到父母竟然把别人家的孩子抱在了怀里百般疼爱,她真的受不了,忍都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怕被他们听见了取笑,她更得跑了,要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到他们。

    从七岁开始,她就没有这么脆弱过。

    经过了那么多事,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了。

    也许会吐血,但绝不会哭,因为哭是懦夫的行为,她夏苗是个强者。

    然而却不是。

    夏苗只想要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用泪水把那个人从心里冲洗干净,跑出了一大段路,跑进了一片枫林中。

    “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号啕大哭的夏苗听到有人声,吓得戛然而止,打着嗝抬起头来,却看到了阿茂的脸。

    他是急匆匆追来的,衣裳还敞开着,没有系好。

    这……实在是太丢人了!夏苗可怜兮兮地看了他一眼,踉跄着撒腿又要跑,手腕却被抓住了。

    “你哭,是因为我吗?”阿茂有几分不信,有几分惊讶,有几分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