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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父女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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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百川有一肚子的狠话要说, 看到祠堂的情景却一句也骂不出来了。

    只见夏苗端着吃完三鲜面的空碗, 用筷子敲着碗边指挥着:“这边,再高一点……都要擦干净, 这里, 这里, 还有这里……犄角旮旯都得给我擦了,雕花里面擦不着就用手指抠……抠不进?抠不进不会用根小棍包着抹布捅吗?连这也要我教你, 一看就是平常在家不干事的主儿……供品只能摆单数,三个、五个、七个、九个, 你摆这么多干嘛?上寿才双数呢!”

    一大群看守被她支使得团团转,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祠堂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哪里有半点果皮纸屑?窗明几净, 每一个牌位都被擦得发亮。布幔全部换成了新的红绒布,旧的捆成一团,马上要被送去洗衣房清洗。供品又大又新鲜,水灵灵的, 至于原先那些到哪里去了, 不言自明。

    夏苗转过脸来,见到夏百川愣了一下,象是舞台上换布景一样,飞快地堆满了笑:“不知父亲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看到这个笑容, 夏百川有几分疑惑, 不知应该一开口就狠狠地教训, 还是采取怀柔,哄得她晚上尽心尽力地与中山国大商人周旋,等回来后再算账。

    夏百川算得上阅人无数,又和夏苗一样得到了老祖宗的倾馕相授,可惜他没有慧根,看人看事都只能看到表面,看不到事实的本质,偏偏还自以为聪明,瞧不起人,特别是家里的女人们。

    在这个世界上有才又有德之人就如同伟大的作品一样罕有,但绝不是没有,很庆幸在夏家就有一个,而夏百川愣是看不出来。

    夏苗是何等机敏,一眼便看出自己又占了上风,鄙视他的无能,又哀叹夏家的前途。

    呆呆地站了好一阵,夏百川终于明白要轮到自己出招了,干咳一声道:“在祠堂里关了两天,知道反省了吗?”

    夏苗的嘴角上勾,笑得甚至有几分张狂:“女儿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还请父亲大人明示。”

    在阿茂面前傻瓜一般,而对上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能冷静自持,从容不迫,随机应变,这一点连夏苗自己也觉得奇怪。

    竟然不认错,敢情打了老子就白打了吗?夏百川勃然大怒:“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那就是我错了吗?好啊,难怪你在祠堂里敢把供品都给吃了,还弄得一团乱,打量这个家里没有人能管得了你吗?”

    夏百川一发威,打扫的看守们全都一动都动了,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主人不发话,他们全都不敢,只能不尴不尬地站着。

    “这里乱吗?”夏苗指着刚打扫干净的祠堂,又耸了耸肩,“哦,那几只桔子皮都皱了,味道倒是还不错。豆沙糕快干了,早就该吃了,再不吃就只能扔。瓜子花生有些受潮,我还是勉强给吃了。是,女儿当家不够细心,这些供品老早就该换新的了,所以才命他们赶紧的。”

    有两个年青的看守忍不住笑出声来。

    已经被湮灭了证据,夏百川来迟了一步,气得全身发抖:“你倒还有理了?拜完祖宗,供品是要分给全家人的,你会不知道?”

    “知道,当然知道!”夏苗毫不畏惧,侃侃而言道,“可是供品放置的时间太长,大家拿回去后差不多都赏给下人们了,连咱家的下人都嫌弃,背地里偷偷扔了。要不是被关在祠堂里太饿,我也不喜欢吃啊!”

    说的都是实情,可重点是她居然敢当着众人实话实说。

    以前的夏苗不是这样,说起话来总是曲里拐弯,生怕得罪了他,不管说些什么,首先那种揣揣不安的姿态就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而现在他问一句,她就可以振振有词地答十句,而且全是些歪理。

    夏百川从来就不觉得夏苗有能力,仅仅是嘴甜而已,他也不觉得是自己输了,不过是给她点面子,不过是不想跟小辈一般见识,不过是懒得跟她争……总之,他这个当爹的理所当然地一切正确,夏苗的本事顶了天也不过是在女人堆里混,就好比是用牙齿指甲撒泼打滚的妇道人家,怎么能和在战场上用刀箭厮杀的将士相比?

    两天前夏苗竟然敢顶嘴还手,夏百川真是气极了,不记得祠堂里有供品,她是饿不着的。等他想到之后,又错误判断没有得到自己的首肯,夏苗不敢动那些供品。知道夏苗吃了供品,他还想着一定是饿得受不了,壮着胆子吃的,自己一到定会吓得她跪地求饶。

    这样也好,夏苗做错了事,就非得去荣公子的画舫,夏百川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大度了,没料到夏苗完全没有做错事的自觉,成了个浑不吝。

    见夏百川气得脸色铁青,夏苗心中暗暗好笑。

    夏百川不是个仁慈的家主,惹火了他真的敢杀人,比如王妈妈罪大恶极,也不过是死罪而已,他却把王妈妈杖毙后还不解气,曝尸了三日。大热天里王妈妈的尸*体上长了蛆,整个锦绣园都能闻到恶臭。直到姨娘小姐们全都受不了,这才用席子一卷,送去了乱葬岗。

    他总是满口的仁义道德,读书少又讷于言的人只有被教训的份,似乎矮了他一截。在不了解他真正的为人的情况下,以为夏百川就是贤人圣人,也甘于受他的训斥。

    小时候夏苗单独站在他的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答话也象是蚊子哼哼,后来渐渐好多了,但在内心深处仍对他怀有惧意。

    不过,在两天前的那个晚上,一切都变了。

    原来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能力差一点倒罢了,好德不如好色也罢了,被卖女求荣只能怨自己命苦,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连自己的亲娘都不放在眼里!

    他自己都以身做责,凭什么要求儿女们?

    可怜的老祖宗,一生辛苦是为了谁?

    夏苗又委委曲曲地说:“两天时间不吃不喝,女儿实在是做不到,如果真这样,爹爹今天就只能到祠堂里给我收尸了。爹,您不是真的想要杀死苗苗吧?”

    说实话,这两天为了八月十五游河的事,夏百川忙得焦头烂额,早就把夏苗丢到了脑后。他好不容易才递贴子进了芜候府,要不是荣公子再三提起,他甚至不记得夏苗被关在了祠堂里。要不是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他才不会这么容易就放了夏苗。

    看守们嘴里不说话,耳朵却全都竖了起来,听到这里脸色变得古怪。

    居然当着一帮下人被女儿数落自己薄情,夏百川终于回过味儿来,把所有看守都远远地赶出了二门以外,又关上了祠堂的大门。

    “你很厉害呀!打了你一记耳光,莫非你还想要爹向你赔礼道歉么?”

    夏苗垂眸,福了一福道:“不敢,女儿只求不要真的被饿死,被送给胡安峰糟蹋就够了。”

    又旧事重提,夏百川到底心虚,摆了摆手道:“那是胡安峰瞒得紧,谁也不知他的底细,后来不是退婚了么?”

    夏苗直起身来,淡淡地说:“即使知道了又怎么样?如果皇上没有撤了他的官,爹爹会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退婚吗?他毕竟是漕运使啊!得罪了漕运使,爹爹的生意怎么办?”

    “这……这……”

    一见他支支吾吾,连个谎话也舍不得说,夏苗的心凉了半截,后退两步,跪到牌位前:“女儿已经知道爹爹的意思了。女儿愧对列祖列宗,今日要诚心跪在这里。”

    夏家的列祖列宗都是穷苦人,是到了老祖宗这一代才发迹。夏苗对夏家的家产看得太重,舍不得让他们再次白手起家,没有给他们足够教训的勇气,这点确实对不起列祖列宗。

    无情又迟钝的夏百川猜不出夏苗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被晾在了一旁,半天找不出话说。

    他要罚她,而她自己罚自己了,他还能怎么办?

    夏百川体会不到夏苗莫大的悲哀,以为又是新的花招,却无计可施。

    来来回回地踱了几次,踱得越来越快,夏百川突然把夏苗给拎了起来:“你全知道,对不对?你去找荣公子帮忙,他就已经告诉了你,是不是这样?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耍我!你以为我非得要求着你?今晚的游河,没有你就去不了吗?夏家的子孙中难道就只有你这么一个能人?”

    衣领被揪得紧紧的,夏苗有点儿透不过气,轻蔑地一笑:“爹您生了十六个女儿,一个儿子,夏苗当然可有可无了。你不需要我去,为什么迂尊降贵到祠堂来呢?如果不是想和中山国做生意,您才不会想起我还在祠堂里,是吗?要不是我的胆子大,敢吃供品,是不是真的要被您饿死在这里?”

    这个神态和夏懿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醉意,多了分悲伤绝望。

    是的,夏百川生了一大群的儿女,可真到用时就只有夏苗一个,只有她一个而已!

    夏百川的手指极不情愿地一根一根松开,瓮声瓮气地说:“今晚的生意有多重要,你心里知道!关系到夏家的兴衰存亡,难道还要做爹的求你吗?”

    整了整衣衫,深吸了几口气,夏苗狠下心说:“爹您要把夏苗嫁给胡安峰,而我是绝对不会嫁的,如果您非得逼我,我一准儿会自寻死路。您就当我已经死了,这个家我也不当了,今晚的事您自己看着办吧!”

    为这个家做了太多,夏苗不需要感谢,但他夏百川欠了她一句道歉。

    既然默默奉献不被人看到,她就要自己开口要,自己动手拿。

    那些不公不义之事,她再也不装聋做哑,再也不忍气吞声!

    他们一定要往死路上奔,她绝不拦着。

    既然他们非得要头撞南墙才会回头,那就让他们疼上一疼。

    一座金山摆在眼前,伸出手却够不着,家里有一个手长的却不帮忙,夏百川的心里有一只猫在挠,又在祠堂里背着手踱了起来。

    原来此等大事,他以为轻轻松松几句话,她就非得领命,屁颠屁颠地去办,不会给自己讨一个公道,不会为老祖宗争取,所以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杀将了过来。

    夏苗心道,如果不趁着他有事相求,把该说的话说了,不把该得的讨到手,以后就更难了!

    夏苗川终于站定,阴沉着脸问:“你真不去?”

    “不去!”夏苗倒要看他还有什么招术。

    “你情愿被关在祠堂里?”

    “……”

    “好,我就如了你的意。”夏百川冷哼了一声,原来还算是有几分魅力的脸变得狰狞,“难道你不想去看看老祖宗?这些年来她对你可不薄,现在她疯了,你也不管吗?”

    “什么?你说什么?”他的话和阿茂说的截然相反,到底谁真谁假?

    夏百川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跨出一步,又回过头来说:“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可是,只要你出了这张门,就必须去荣公子的画舫,要不然我保证你会后悔的!你说想要死,是吗?可你的娘亲这一世都是我夏百川的女人!”

    夏苗的手指尖在长袖中颤抖,他竟然拿老祖宗和她的娘亲来威胁她!

    他难道不知道她们一个是他的娘,一个是他的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