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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不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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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托晨报这篇头版报道的福,学校一反往日散漫作风,非但爽快批准了两人递上去的病假申请,还特意打来电话,谆谆叮嘱他们“好好休养”、“不要随意外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语气轻柔和缓细致周到,倒像是在安慰什么垂危病人。江罗上学这十几年还从来没享受受过这种关怀,所以当时在电话那边听得毛骨悚然坐立不安,脑子里闪来闪去只有一个念头:医院的事闹大了。

    人总是畏惧未知之物,故而对于此时江罗而言,这个闹大了的事情可比什么厉鬼都要可怕千百万倍,想想要是牵连出来后必定有人仔细搜查反复盘问,真要扯出什么说不清楚的,自己就是完蛋大吉的命数。有这么一层顾虑在,哪怕身旁颜宁依旧镇定自若,江罗依然不能就此释怀。颜家离市中心远探听不到什么消息,于是他就干脆在本市论坛上泡了一整天,看了满肚子的传闻谣言。

    不得不说人民群众的想象力真是无穷无尽,A市晨报的编辑只是那么春秋笔法的点了几句,网上就有无数人心领神会开始自我发挥。报纸散发后大概也就两三个小时,论坛上已经有了十几个帖子说医院发生了生化危机——否则大活人怎么会一口咬下人肉?“嘴里还在咀嚼”难道不是丧尸的现实写照?官方消息只为□□断不可信,大家都该准备汽车自己逃生。当然这种帖子下面一般也是态度各异,有骂造谣死全家举报不谢的,有炫耀自己家存了大米碘盐板蓝根的,有理智派分析可能是吸毒过量造成幻觉的,最后一两个小时过去管理员与网警一同杀到,□□禁言踢出论坛。

    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网警基本上已经控制住了论坛贴吧和讨论组里的事态,生化党吸毒党恐\\袭党统统都被贴了封条。江罗揉着眼睛坐在电脑前,拖着鼠标一条条往底下拖,已经看不到几个漏网之鱼了。

    然后他的手指停了下来,鼠标定在了页面底部——

    【 《□□!医院这事情不简单!疑似灵异事件!》

    ——楼主的朋友是医院保卫处的工作人员,昨天下午我们还在打牌,结果一个电话就把他紧急到医院去了。当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了晨报才晓得原来是出了这件事,所以楼主也是吃瓜路人,这一贴绝对不是造谣!我造谣欢迎大家转载举报,我自己到警\\察局喝茶!

    其实出了这件事我们也比较急怕是什么重大传染病,大家都一直给朋友发短信问他怎么样(不打电话是免得干扰工作),后来他值班到了今天两三点才被放出去睡觉,睡觉前悄悄开了微信给我们报平安,然后就说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从昨天下午起和警察一起遣散家属安抚病人封锁楼层这些就不用说了,结果到了半夜好不容易这些事情都做完了,医院后门突然开进来了几辆特别大的面包车,乌央乌央下来一群人直接上了四楼。然后他们又被叫了起来,到面包车后备箱去搬东西!

    当时我朋友心情特别不好,所以搬东西特别没轻没重。结果一不小心包裹纸就被门把手挂住了,然后撕开了一道很大的缝。结果他低头一看,发现里面全是一叠一叠深黄色跟纸钱一样的东西,而且上面还有鲜红的一道一道的笔画!卧槽当时他发给语音的时候语气都变了!妈\\的这该不是符咒吧!医院到底是怎么了啊?!!

    】

    文字的下面是一张模糊的图片,应该是手机摄像头仓促中照的,但还是能看出白色纸箱和缝隙里的黄纸。

    江罗把鼠标悬在图片上,盯了它足足有半分钟。然后他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了一本新华字典,大拇指往书页里一插,而后心中默祝,随手翻开了字典。

    抬头宋体加粗,一个硕大的“真”字。

    江罗心脏砰砰跳了几下,合上字典又行祝祷,然后挑起一页打开书本,又是宋体加粗,极大的一个“疑”字。

    这下可真是大出人意料了!江罗所用的是古代文人骚客常用的“书卜”,心中祈祷后取书之一页,以文字语义断定吉凶,只不过他们不通文墨,舍杜诗汉书而取新华字典而已。此法虽然语义寥寥失之简略,但从来知无不答所言明确。今日以此占卜帖子所言真假吉凶,第一次确认了并非谣言,第二次却又怎么来个不知所云的“疑”字?这“疑”又作何解?

    他可真是觉得一头雾水,惶然不知所之了。

    但更惶然的还在后头,下午五点的时候颜总那边再次来了电话,告诉他们省里格外重视这次医院里的事故,除了派官员下来检查坐镇外,还专门从医学院调来了一位“技术骨干”,帮着看白锦等人久治而不愈的呕吐。颜正问他们要不要去也让专家看看,是否也有什么后遗症。

    颜宁倒是无可不可,但江罗脑子一抽就想到了医院里被半夜运来的黄纸白想,于是极力撺掇他回了个不必。颜正那边再问了一遍,也就没有多劝。

    “不去也没什么。”他说:“听说这个专家太年轻了……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

    同样的疑问横亘在家长们的心中,当他们第一次真正知道专家年龄的时候。

    ——二十四?这也太年轻了!

    但这位自称周锐的年轻人迅速打消了他们关于年龄的忧虑,只用了一句话。

    “不瞒诸位。”这个年轻人裹着一张白色的长袍,高据于病床之上,近乎于俯视小板凳上的各位:“我其实根本没有行医资格。”

    家长们呆了一秒,然后炸开了。

    “那你来干什么?”某位医院高层人士愤怒质问:“玩忽职守,轻视人命,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派你来的人担得起吗?”

    “如果真是重大疾病,这个罪责我当然担不起——也是谁都不可能担得起。”周锐神色自如,恍若无事:“但现在这个病也拖了三四天时间。诸位用尽了手段查来查去,真觉得这是医院能解决的事情吗?”

    “不是医院能解决得问题,又是什么能解决的问题?”

    周锐微微一笑:“医院要是能解决,顾家何必找泰国法师?”

    家长中霎时有了片刻安静。

    周锐所言,恰巧击中了这些人心中的要穴。昨日顾权母亲在医院一番作为惊天动地,就算是顾家买通了媒体不予深究,也不可能逃过在座这十几个人的耳朵。知道底细后固然有嗤之以鼻拿顾家做笑柄的无神论者,但也不乏被突然点醒后心有戚戚的同道中人。以这些人看来这几天百般周折,医疗检查上能尽的人事都已经一一尽到,哪怕是从宁可信其有出发以防万一,都实在应该试试另一条路。而且他们风闻顾氏施法时医院多有异相,更觉得此事绝不简单,和怪力乱神脱不了干系。

    本来有心思也不知如何措手,现在简直就是瞌睡有人送上枕头,这些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就暗自交换了个眼神。

    “那周先生觉得,这场病又是怎么回事?”

    “我哪里敢当先生两个字!充其量也就是揣测罢了。”周锐道:“我听中心医院的周主任说过细节,诸位的公子是在太平间被发现的吧?”

    有人点头:“不错。”

    “生理医学我是一窍不通,但杂学野史却读了不少。”周锐娓娓道来:”令公子的症状和发病来历,倒让我想起了当年读唐拾遗录的一个小注。这里面记叙黄巢之乱,说乱军曾屠长安诛戮百万,百里之内人烟不留。后来唐僖宗还朝重修都城,陆续迁回的百姓却纷纷发了瘟疫。其症状也是呕吐下泄浑身高热,名医尽出也无从入手,最后甚至有活活呕死者。后来有人一一查看病人底细,却发现发病者大都在当年屠杀最酷烈之处,而且死人越多,发病也就越加猛烈。这本书描写症状并不算细致,但管中窥豹,诸位恐怕也能可见一斑。”

    在座的都是有些修养的高知识分子,周锐刚说出唐拾遗三字就有人摸出了手机平板,而后智能设备互相传看,渐渐的所有人脸上都有了凝重神色。

    这神色凝重不仅仅因为野史症状与现在出奇相似,更因为后面那段鬼扯的解释:

    “……乃曰,物气交杂故天人相感,生者畏死而不可见骨骸。取黄纸数方,裹故衣焚于堂中,如佛说不净观法,庶几可矣……”

    “……这是什么?”

    “非常简单。”周锐神色自若,仿佛不是在说一本野史上的怪力乱神,而是什么公认无疑、确凿可信的实在案例,“各位把自己儿子的衣服取来,我用黄纸仔细一包,在病房前烧完即可。”

    “——反正病症缘由一头雾水,现代医学束手无策,诸位何不死马当作活马,就试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