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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嗤笑一声, 漫不经心道：“你问吧, 问完就可以出去送死了，你那好皇兄看你不顺眼多年, 时时刻刻都在盼着你能死在外面，你不在南疆土司窝里好好待着, 偏要跑回来淌这一趟浑水赶着找死, 那本宫也无能为力了。”
她语气随意, 和当日宫宴上指责皇帝时的声声凄厉控诉判若两人，仿佛如今她不是被圈禁，外面也没有那么多禁军宿卫，而是微服出巡游玩夜宿行宫。
房间内漆黑一片, 只能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到对方所在，皇后起身走到桌旁，慢条斯理打开一个檀木盒子, 里面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盖子掀开, 周围瞬间被照亮, 随后她又在桌案旁的绣凳上坐下, 两人一坐一立，脸都被珠光映出一层惨淡的青白色, 莫名地显出几分狰狞。
皇后穿着整齐，长发半散着披在肩后, 没有高高的发髻装饰, 脸上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嘲讽, 多了份生气，少了平日里的盛气凌人。
萧放比皇后年小两岁，四十出头的年纪，他与皇帝长得不像，但年轻时的风流英俊该是在京城传过风流佳话，按说以他的身份多年养尊处优之下该容貌不减当年，可如今看起来却一身沧桑，和快五十的皇帝比也年轻不了多少。他侧身垂眸看她，道：“我回来难道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呵——”皇后轻抚自己的衣袖，凤眸一挑，讥诮笑出，“王爷还是别说笑了，本宫哪儿有那么大的面子。”
萧放不再跟她打太极，声音毫无起伏地问：“他就是青青？”
皇后脸上没看出丝毫不妥，将自己袖上的褶皱抚平了才抬头看他，眉眼间嘲讽不减，勾着鲜艳红唇，笑得惊艳，“本宫不明白王爷所言何意。”
萧放的音调终于有了变化，他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她，声音沉厉，咬着牙沙哑道：“你这个疯子！他明明是……他本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你怎么能让他做那种事！”
“哪种事？萧放，当年是你自己临最后做了缩头乌龟，将我们母女抛下，行啊，你重情重义，不愿意兄弟萧墙社稷遭难，我成全你，可你也没资格对我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是你不仁不义在先，如今你还有脸来指责我吗？”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窗外的萧成钰将屋内的字字句句完完整整地听了一耳朵，每个字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加在一起的信息量有些大，她自觉有些消化不良。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人，与他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段时因抓住她的手腕，将被她攥得几乎要变形的手指抽出来，将她的整只手包进去，握住，把手心里的温度一点点传到她身上。
她缓缓拉下面巾，将整张脸露出来，想要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结果嘴角下耷没成功，估摸着这表情跟哭差不太多。
她还在想着要不要将隐藏的二愣子属性发挥到底，直接推门进去打里面暗度陈仓的两位一个措手不及，将满肚子的疑问一股脑掏出来，段时因却突然拉着她往旁边一处墙柱的凸起位置一躲。
没多久，一道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往这边走过来，屋里光线一灭，皇后冷着声音问：“谁在外面！”
田嬷嬷走到门外，原本正准备敲门，闻言将手放下，两手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放了两盏热茶，回道：“娘娘，是奴婢，奴婢沏了两盏茶，是今年新采的君山明前茶，不知娘娘需不需要？”
皇后将夜明珠重新掀开，淡声说：“进来吧，放外间就行。”
成钰刚才心中那股推门而入的冲动暂时没了，田嬷嬷推门进去，她勾着段时因的手快步离开绕到房后窗下，不待他开口问便直接在他耳旁轻声解惑：“田嬷嬷这个人心思谨慎，曾经是我母后的随军女侍，身手如何我不清楚，但我们刚才从她门口经过，她可能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出来确认，总之小心一些总不会错。”
“只不过……”她往一旁的后窗口看了一眼，“我怀疑她们原本就知道今晚有人会来，否则田嬷嬷怎么会大半夜的端来两盏茶？”
段时因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却在想着其他的可能，若皇上当真只是在防着里面这位进来，为何不直接将皇后转移走，到时再来个瓮中捉鳖，岂不省事，还是说皇帝另有其他打算？
成钰转身往墙上一靠，抬头看他，问：“你说，我会不会不是皇帝的种？”
段时因凝眸道：“殿下慎言。”
她勾了勾唇，对他的态度不置可否。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若她只是自小被皇后扮成个男儿养，起码还是个所谓的龙种，若将来当真有被拆穿的一天，皇帝不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可今晚无意间听到这些话，若她如从前一般不带脑子，也无非只是听到两个人在打哑谜。但问题是接连出现的几件事强迫她不得不带上脑子，那得出的信息量就有点大了。她二叔说的是“晶晶？”还是“青青？”若她脑子没坏掉没记错的话，“慕青”这个名字是当初皇后给她取的。
这玩笑就有点大了，她当个假皇子就已经隐形祸害了多少人，若她再不是皇帝的种，可真是好看了。虽然她自觉血脉这玩意儿对她自身没什么大影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管她是真的是假的，人已经绑上，除非滚回去重新投胎。
可其他人绝对不会这样认为。
“前朝孝宗皇帝年近不惑却仍旧无子嗣，后来贵人邹氏感天受孕喜得皇子，皇子长到四岁就显得聪颖过人能背书识字，孝宗大喜，封为嘉宁太子。嘉宁太子不到十岁便得朝臣为其拥趸，简直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可结果怎样？”
成钰抬头看他，轻声道：“后来有人指证邹氏与人私通受孕，因为皇帝先天无精可授，怎么可能让女人生孩子？最终邹氏被处绞刑，嘉宁太子赐死，邹氏满门无一活口，太医院血流成河，满朝文武无人说一个不……”她自己主动住了口，砸了咂嘴，摇了摇头。
段时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闭了嘴，只是仅仅握住她的手。
萧成钰笑了笑，“但这都是我瞎猜的，说不定他们两位打的是别的哑谜……”
屋里的两人终于喝完茶，皇后先开了口：“你今晚冒险前来，不会只是来跟我确认这一件事的吧？”
萧放在她一丈之外坐着，双手搭在椅背上看她，“你打这个算盘多久了？从他出生开始？还是他出生之前？”
皇后笑着道：“不长，也就珩儿去了之后吧。”
萧放沉默半晌，“说你是个疯子，还真是一点不假。”
萧成钰听着里面两个人你来我往，被他们抛出的这点引子勾起了点兴趣，正想往前再走两步方便听清楚，但握住她的段时因突然手上用力，一把将她拽回去。
她没设防，被他拉了个趔趄，脚下一错，踩上一根枯枝，屋内顿时没了声音，她拧眉回头看他，却见他看着墙头，脸上变了色。
与此同时，屋门外田嬷嬷敲响房门，道：“娘娘，外面的人要进来了。”
段时因将面巾罩上，拉着她就往院墙的位置跑。
而成钰不用他回答也已经看到墙外火把升起，耳边响起熟悉的机括咯吱声，越来越响，密密麻麻连成一大片，从四周墙头传来，往她的耳朵里钻。
她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勉强跟上段时因的脚步，还能抽空将自己的面巾罩上。
人还没完全爬上去，弩机黝黑的箭头已经先一步搭上墙头。
她看着比上次腊八夜里长了一倍的弓|弩，先在心中为自己点根儿蜡，怎么什么倒霉事儿全让她赶上了，这个弩她也认得，一连八发，威力是上次的两倍，站着不动可以直接被射成筛子。
上次是别人找上她，而这次是她主动闯入为别人设的圈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