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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教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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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时因和九金一起到平王府后院门口,九金先止了步子,虽然不知面前的公子是什么身份,但从其穿着打扮来看,可知地位不低。九金躬身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段时因点头回礼,跨进院门便看到成钰正坐在窗内,支着下巴看着廊檐下挂着的鸟笼出神,因他进了门才回过神,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瞬,又看向他身后的九金。

    成钰走出屋门,站到鸟笼跟前招呼九金走近,指了指笼子里的两只鸟,问他:“你认识这种鸟吗?”

    九金进院时便认出了这鸟是八哥,听成钰问话后,心中疑惑殿下不该连这种常见的畜生都不认得,便又凑近了打量片刻,却仍旧没发现什么不同,说:“回殿下,这是两只学舌的八哥儿,多从蜀地传入中原,这畜生惯常娇气,常有贵人喜欢豢养……”

    成钰摆摆手止住他继续科普,“你再认真看看,和一般的八哥儿没什么不一样的吗?”

    那两只鸟见周围有人围观,便兴奋地扑棱起来,嘴里喊着:“小的参见殿下,给殿下请安——”

    九金闻言只好再重新细细打量一番,正准备再摇头,突然看到两只花里胡哨的鸟的眉心,脑中猛地白光一闪,“啊”了一声:“我知道了,这两只不是一般的八哥儿,是‘醉翁’!”

    成钰一手环胸,一手攥着拳头用食指支着下巴,听到这个称呼时眉头微动,嘴唇抿了一下才继续问:“它和寻常同类有什么不同?”

    九金原本是个梁上君子出身,后来不小心摸了老虎屁股,被下狱后发配边关充军,后来被赵祥和发现这人旁门左道的功夫炉火纯青,会九种番邦语言,二十多种各地方言俚语,还擅长模仿人的笔迹,其他的机关暗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也都会点,觉得是个人才,而且一张脸长得十分没特色,简直是做斥候的人才,就将他编入斥候队,让他将功补过。

    当时他在西北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养信鸽,其他各种鸟也接触过,但因西北干燥,冬日苦寒夏日酷热,一般的鸟受不住,接触更多的是鹰,所以刚才一时没有认出这个“醉翁”。

    九金解释:“这种鸟卑职其实也没见过,只是曾经听人提过,‘醉翁’产自岭南,和京城贵人们惯爱豢养的八哥没什么大的差别,只是眉心多长了两根白毛,不仔细看很难看出不同,若是外行人,就算发现了不同,也只是觉得这鸟多长了两根毛……”

    萧成钰从前没察觉,自己身边怎么这么多废话流,顿时有些不耐烦:“说重点!”

    九金咳了一下,道:“这种鸟惯会学人话说,但若不是特意训它,它平日不大会将听到的说出来,只有在这畜生醉了时才会‘酒后吐真言’,将前一日有人在它跟前说过的话模仿个七八成。”

    成钰听后,脸上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平静地盯着那两只鸟。

    但一旁站着一直没有出声的段时因则敏锐地发现她将支着下巴的手放下,拇指和食指捻了一会儿,因太过用力,两指之间被压迫缺血,呈现一种惨淡的青白色。

    九金做惯了斥候,对身旁氛围的变化尤其敏感,即便殿下脸色不变,但他也觉察出话一出口,殿下的情绪似乎就有些不对了,一时忐忑,不知是不是说错了话。

    正沉默着,秦嬷嬷在外面捧着一小坛子酒进了院子,走到一旁,先是打量了段时因一眼,对着他行了一礼,这才对成钰说:“殿下,酒来了。”

    成钰定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回身接过秦嬷嬷手里的酒坛子,说:“段公子留下,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等那两人离开,院子里没了第三人,成钰将酒坛子递给段时因,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日是大年初一,这大清早的你跑到我这里算个什么事儿?”

    前些日子秦嬷嬷安排王府里的太监在院子里挂了不少花灯,还带着宫女剪窗花贴桃符,昨日白天成钰还给府上的宫人们提前发了红包,众人欢欢喜喜,平日里冷清得快要闹鬼的王府终于现出几分生气。成钰虽然猜测这个年大约过得不会□□稳,却没想到过成这般惨绿愁红的狗模样,台子搭得倒是挺大,可惜年不像是年,反倒像是在唱戏。

    段时因看着成钰将鸟笼里的水槽拿出,主动将酒坛子上的封泥拍开,走近两步,在她伸手时将酒倒进去半个槽。

    他盯着小水槽里的水一点点往上升,回答她方才的问话:“我觉得,你今早醒了后应该会想要有个人说会话。”

    成钰的手几不可见地微微颤了一下。

    那日在济州府,段时因陪她办了一件事后错过了宿头,便一起住在野外的一家破庙里,当时他们相识不过三四日,她睡后殿,他守在前殿。第二日一早,她推门出去,段时因就垂着脑袋靠在她的门口,见她出来,他立马睁开眼,脸上有一瞬的不自在,他说:“我看你昨日办完事后心绪不佳,怕你半夜醒来一个人胡思乱想,便守在这里,你若要出门,能立马有个人说句话……”大约便是那一刻,她久久未再动过的心弦被他轻轻拨了一下。

    她垂下眼眸,手上立马稳住,低声笑了笑,将水槽放回鸟笼,问:“你有四个兄长?平日里会有些摩擦吗?”

    两只原本在斗嘴的鸟看到有水,立马放弃争执,扑棱棱扑到水槽旁。

    她看着两只鸟转眼就将半槽酒饮下去一小半,听段时因说:“三个堂兄,一个同胞哥哥,还有几位姐姐。姐姐们都已出嫁,几位兄长有外派地方为官的,也有从商的,还有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过年也没回。小时候打过几次架,但我是家里最小的,兄长们对我多有照拂。后来我入了师门,只有三哥去山东做生意时顺道看过我。我与他们分开数年,也有些生疏了。”

    两只鸟将水槽里的酒饮完,两支鸟腿就开始打绊子,摇摇晃晃地在笼子里转了一圈后,翻着白眼一下子跌坐下去,接着身子就软了,躺在笼底抻着双脚,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成钰又问:“令尊和令堂呢?对你颇慈爱吧?”

    “我自小在祖父跟前长大,家母对我自然是慈爱的,家父要求颇严厉,本是要我走科举的,但我后来遵了祖父的意愿入了江湖门派,他不敢对祖父有成见,但想来当时也是挺不高兴的。这次回来之后,便对我没什么好脸色。”

    他脸上不觉之间显出的笑意蓦然收敛,话音一转,“我明白殿下心中作何想法,但我们出身本就不同,我也曾对你提起过,我在师门里排行十一,师兄弟们表面颇为和谐,但私下里也暗潮汹涌,都在眼红地盯着师父的位子,这两年师父身体每况愈下,师门内的斗争愈发激烈。我无意做什么门派头把椅子,身后也无利益牵扯,便给祖父去信,让他给我师傅写信召我回去,离了那一汪泥潭。”

    说话间,两只鸟悠悠晃晃弹了弹腿,缩回羽毛下,其中一只鸟仰起鸟脖子开始说话:“殿下这个月的月事又推迟了数日,您平日里还是多注意些的好,那几日多穿一些,哪儿就当真热着您了?万一以后身体出了点岔子,可就不好了。”

    另一只鸟应和:“我知道了,嬷嬷不用担心,我以后会注意。”

    “殿下初次来事儿的时候恐怕正在西北,也不知是怎样应付过来的,唉……这裹胸缠得久了对身子不妥……”

    萧成钰脸色发黑,眼看这两只鸟还要继续就她的身体进行探讨,原本酝酿出的情绪瞬间被破坏殆尽,她一把抄过段时因手里的酒坛子,将剩下的酒直接朝着鸟笼泼了进去,将两只畜生泼成了落汤鸟,终于彻底闭了嘴。

    她一时也忘了听到这般结果该有的恼火,干咳了一声,“没想到竟然会有这般神奇的鸟。”

    段时因好像没听到刚才两只鸟说了什么,淡定地接话:“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成钰心中从昨晚到现在的郁结突然就散了不少,她长长吐了口气,随手将鸟笼取下,往前走了两步,甩手扔进不远处的池塘里,看着连笼子带鸟一起沉入水中。腊八当晚的兄弟满堂还如昨日般历历在目,可座上的各人其实各怀鬼胎。

    “你说得对,各人命运不同,我生就帝王家,却不切实际地幻想兄友弟恭,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成钰犹豫了一下,又道:“今日谢谢你来看我,只是以后我们还是避点嫌比较好,你身后毕竟是段氏,若被外人看到我们独处,恐怕要平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段时因没什么意外,平静回答:“我知道了。”

    除夕宫宴上皇后请出指证当年害死皇长子的凶手之后,两院之外的百官和宫妃便通通被喝退,后面发生什么除了那些御史之外无人得知。第二日,宫里人知道皇后重回南苑,郑氏迁出兴仁宫,却不知道到底为何。

    一直到了正月十五之后复朝,御史台集体上奏弹劾郑氏中饱私囊,原本年前已经结了的军备外流案被重新翻起,又有一大批官员落马。

    屹立二十年的郑氏轰然倒塌,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汴京城在半个正月和整个二月的波涛汹涌中仓皇度过,段时因果然没有再露面,朱易自宫宴之后也很少在她跟前晃悠了。宫里出的事情经过两个月的平息,不少人都得到了点风声,暂时没有人再搞小动作。

    不知皇帝是不是因为顾念旧情,封锁消息后竟然没有下旨废后,只是将皇后圈禁在南苑。

    成钰独自去了几次,整个行宫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只要靠近就会被暗处藏着的禁卫逼退,几次之后她便放弃了,有时骑马过去,只是隔着院墙远远看一眼那个特立独行的高大佛堂。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她过了正月十五便开始去国子监点卯,今年恰逢大考之年,去年一年和今年年初朝堂经过一轮清洗急需新鲜血液灌入。多少朝臣都盼着这次的抡才大典化为一场东风,将一直缭绕在汴京城上空的阴霾彻底吹干净。

    国子监里成钰只是挂个名,大部分事情都只是在她这里走个形式,至于聘请新教习这种小事,原本并不需要她批准,只是这一日恰好她在值房,司业给她看骑射教习的批复文书也只是顺手客气。

    她放下手里的茶盏,转身接过那份文书,打开看到最上面段时因三个字时,直接被刚喝下去的那口茶呛个人仰马翻。

    原来他的“知道了”,就是这么个应对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