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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盖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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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锦很惊讶,仿佛窥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深深为这一面而好奇。

    她想不明白,他这样一个侯府嫡子,那么优秀又备受疼爱,为什么会哭,甚至是在别人的家里忍不住偷偷落泪。那张冷漠侧颜上留下的眼泪,仿佛一根轻柔的羽翼,时时刻刻撩拨着她的心,叫她想要去了解他,想要去找到这一团迷雾的由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加装不经意地打听他的消息,会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他的身影,会利用一切机会与他说话,会在有他的场合精心打扮自己。她见了他会欣喜若狂,见不到他又会朝思暮想。

    正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只是到了今天,重锦依然不知道那一幕的答案。

    她曾经换着各种方式追问他,试探过,循循善诱过,也直截了当地问过,邵斯云都只是笑着说:“锦妹妹,你看错了。”他的声音清清朗朗,笑容就像一缕和煦的日光,仿佛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

    后来,因着见面时总有许多人在身边,重锦与邵斯云私下相处的机会并不多。

    为数不多的一次机会,还是重锦自己争取来的。

    那时候重大老爷出外任,从岭南带回了好几框新鲜的荔枝,她便缠着二哥与自己一起去给邵家送荔枝,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到了邵府,才与姑娘们略略叙了几句,便径直往邵斯云的屋子去了。

    素净的屋子里,邵斯云伏在桌前,专心致志地在摆弄些什么。一旁的冰纹格窗子开了半扇,窗外种了几株碧绿的芭蕉,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斜斜落在他的书桌上,照得一室明亮。一旁高几上的夜合花开得正盛,幽幽散发着淡香。

    他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托起金色的阳光,一抬头,是一张无双的容颜。

    他见了重锦,立刻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那天是让重锦高兴得跳起来的一天,她收到了邵斯云送的礼物,是他亲手做的核雕,她闯入他屋子的时候他正专心做的那个。她来的时候,他正好雕完。

    重锦得了这小东西,满心都是惊叹。

    小小的桃核被他雕琢得精巧可爱,上面的小物一件件栩栩如生,虽只有那么点可下刀的地方,但他还是雕出了三朵荷花和九只形态各异的鹭鸶,这个核雕就叫荷花九鸶。

    这个核雕让重锦爱不释手,片刻不离地带着它。她正是在荷花池边见到他落泪,他送她这个礼物,好像是对那一幕的一种默认。重锦心里窃喜,她和他有了属于彼此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打从这时开始,没羞没臊的重锦就总是想向邵斯云表露心迹,她甚至学了一首曲子,叫《春郊邂逅》,只是又怕他觉得自己不矜持,后来到底没唱。那首曲子的词是这样的:

    为贪闲耍,向西郊常寻岁华。

    霎时间遇着个乔才,想今年命合桃花。

    邀郎同上七香车,遥指红楼是妾家。

    也亏了她最终没胆子唱,因为没过多久,邵斯云便回苏州为他外祖父守孝去了。再后来重府被抄家,直到重锦被卖了,她也没能再见他一面。

    再后来,她就死了那一年最后一场风雪里。

    好在现在她重生了。一切悲剧都还没有上演,一切都还是美好而鲜活的,她也还是清清白白的。

    重锦这样想着,忽而一个机灵从床上跳了起来,忙忙地到梳妆桌上取了一个雕漆牡丹花首饰盒,紧张地打开一看,“荷花九鸶”果然还在里面。

    荷花、九鸶都没有变,还是那么栩栩如生。

    后来,重锦边把玩着核雕,边迷迷糊糊睡去了。

    她睡得很香甜,再也不用担心一觉醒来,就看见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

    重锦直到近黄昏时才醒来,醒来时发现屋外正下着大雨,天是灰的。春语和秋思坐在临窗榻上,边吃着腌梅子,边拨弄着她的算盘,秋思还一本正经地念着“三下五去二,八上三去五进一”。

    春语见重锦醒了,给她倒了杯热茶,问她饿不饿。重锦饿也不说饿,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茶,揉了揉肚子,这才舒服了点。

    喝完她又走到秋思的身边,见她算盘打的认真,打趣道:“你可算出来了?今后还指着你给我管账呢。”

    其实重锦原也是不会打算盘的,她也没有算盘,因得算账的急需,才特地使人悄悄去买了个,还买了本珠算的书籍。算盘到手,她抱着书抓耳挠腮了好多天,这才慢慢摸出了点门道,只是打得也不快。她学会了,才又教给了春语。

    秋思抓了抓脑袋,“我看不懂姑娘的算盘书,只跟着春语姐姐学了一下午口诀,本来就要算出来了,叫姑娘一问,忘了算到哪儿了。”

    春语和秋思两个丫头打从八岁就进重府了,是与重锦一起长大的。重锦素日待她们好,她们对重锦也很是忠心。上一辈子重家被抄家,老太太不得不遣散所有家奴,她们两个起先还不肯走,说是不要月钱也罢,后来连重家的主子都喝不起粥了,两个人饿得面黄肌瘦,才不得不另寻去处。

    重锦与她们说起攒钱的原因时,怕吓着她们,没有提起上一世的事,只说她担心重府日后生变,要未雨绸缪早作打算。两个丫头年纪轻,见着府内的一派繁华,虽然不是很理解,但对重锦说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言听计从,也便帮着她一起撸起袖子干。

    三个人正围着算盘玩笑间,门外忽而有小丫鬟来传:“林姨娘房里的婆子送了汤来。”

    重锦看了一眼窗外,外头雨势稍小,只是雨丝细细密密的并未停歇。她叫了人进来,只见那来送汤的婆子打着一把伞,身上的衣裳已湿了半身。重锦招呼她:“快进来擦擦身,外头雨还下着,怎么就冒着雨来了。”

    婆子送上食盒,道:“姑娘,林姨娘才熬好了这红豆莲子茯苓汤,让我趁着热送来,说是让姑娘安神的。”

    “林姨娘有心了,她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这阵子好些了,夜里咳得也少,只醒来个两三次。”

    这位林姨娘是重锦父亲早年纳的妾,因着身子多病,早已成了半个药罐子。她为人心善和气不好争斗,这么多年又只生了个女儿,故而在重家没有什么地位。重锦从小没了娘,见她病恹恹的也没什么坏心眼,一半喜欢一半同情,与她还算亲近。她疼惜重锦从小没娘在身边,也当重锦是亲生女儿,时常嘘寒问暖的。

    重锦让春语给这婆子倒了热茶,婆子却不喝,只说她自己家里正盖着房子,她还要赶回去给梓人们做吃的,重锦吩咐秋思取了二百钱,打赏给她,她才离去了。

    人走后秋思便问:“姑娘不是交待了,但凡婆子,少不得要打赏的,一律只赏二十钱,怎么今日倒给了二百。”

    重锦要攒钱,就得要节流,原来她们这些小姐,打赏下人动不动就好几百钱,有的时候心情好,赏一二两银子也是有的。但现在的重锦哪里舍得,能不打赏最好,非要赏的,便分为小厮、婆子、小丫鬟、大丫鬟几类,小厮和婆子是二十钱,小丫鬟三十钱,大丫鬟五十钱。春语和秋思都按照标准严格执行,多一文都不给。

    一旁的春语道:“那头林姨娘不容易,老爷不常去,还三天两头生着病,跟前就一个六姑娘,年纪又还小。婆子们惯来是会看眼色的,也不知服侍的尽心不尽心,若是咱们也不出面,她们还不知道怎样欺负到主子头上。林姨娘性子又软,受了委屈自然也是不会声张的,只好忍着,旁的倒也罢,要是在汤药上不尽心,那这病岂不是难好了。姑娘今日多赏些银子,也算是对林姨娘的一份心意。”

    多病、无子,林姨娘进了重家还没过上两年好日子,风头就被风流婉转的辛姨娘给夺去了。十多年过去,姜氏当上了当家主母,辛姨娘依旧受宠,唯独林姨娘的处境很不好,十数年如一日,唯一改变的只有女儿长大了。

    秋思也点点头:“还是我们姑娘心眼好。那头的六姑娘怕也是过的不好,我瞧她总是那般瘦瘦的,好像总也吃不饱似的,风一吹就能倒了。”

    “可不是这样么。她是庶女,姨娘不得宠,大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的身子和性子又俱都柔弱,不用细想也知道,日子自然不太好过。我听她房里的人说,六姑娘总是躲着悄悄抹泪,她心里委屈,又不敢让林姨娘看见,这样一来二去,心里中定是愈加填堵了……”春语说着,叹了口气,“若是她自己能想开点,倒也还好,就怕想不开。”

    现在的林姨娘和重敏固然可怜,但一年后也许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到时候哪里还分什么太太姨娘,什么嫡女庶女,主要有钱日子就好过。

    重锦不疼完林姨娘,又开始心疼她的银子。

    二百钱给出去,一间小耳房的瓦片就没了。

    不过刚才那婆子的话启发了重锦,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三个字:盖房子。

    “你们说,自己盖间宅子,是不是比买的要省些银子?”重锦想着,忽而问道。

    春语用手帕擦了擦食盒上的雨水,端出红豆莲子茯苓汤,吹了两下不觉得烫了,才奉给了重锦,“那自然是的。前两年我父兄起房子,不过三间小房子,连买地带盖房才花了八十两。若要是买的,少说也要一百两。就是自己建着要比买的操心多了,不单单要买地,买建房的石料、木料、砖瓦这些,还要请工匠,要有人看着,总之是不少事。”

    重锦望着冒着热气的红豆莲子茯苓汤,犹豫要不要喝,她上辈子饿怕了,这辈子有点不经饿,才一顿没吃就觉得心慌,转念一想这是林姨娘的心意,哪里好辜负,便说服自己喝了几口,汤水下肚果然觉得又甜又润。

    “那你家建了多长时间才成的?”重锦放下空碗,满足地出了口气,又问。

    “三两个月便成了。只有三间小屋子,哪里用的了多久。我三个月的时候回去看,家里人俱都住进去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这样说来,咱们的一年时间也该够了。”

    “姑娘的意思是……”春语说着望了望秋思,收到秋思同样迷惑的眼神,“咱们真的要自己建宅子吗?”

    重锦点了点头,“嗯!”

    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样既能省下一笔银子,新宅子还能按她自己的心意去布置。到时候庭院在哪,池子假山在哪,种的什么树,养的什么花,窗子什么纹饰,挑些什么家具陈设等等,都须得她好好规划一番。宅子落成,每人住在哪里,自然也是她说了算。

    秋思担心地问:“可咱们又不会,也不是缝衣绣花这样的轻活,这么大的宅子如何建呢?”

    春语也附道:“是啊,姑娘,向来只听说有男子要建房,咱们都是女的,姑娘又是大家闺秀,哪里有操持建房的道理。这买地买石料都得亲自去选,建的时候也得有个人看着,咱们也不方便啊。”

    “我有办法。”重锦有些讨好地望着春语,“你父亲兄弟不是会么?叫他们帮着打理就是。他们帮我,自然也能得些银子,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春语听了连忙摇头摆手,“不成不成,他们都是粗鄙农夫,没见过什么世面,起那三间小房舍已是焦头烂额了,如何应付得来这样大的宅子。姑娘快别折煞我了,倘或他们做的不好,误了事,姑娘心地好不肯怪罪,我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重锦握了握春语的手,“现在我身边信得过的就你们二人,正巧你父兄是在这方面有经验的,不找他们又能找谁呢。你别担心,也不让他们做什么难事,不过是请他们帮忙买些石料木料,再找些懂行的工匠梓人,平时看着点就是。”

    春语知道重锦下了决心就不轻易改变,犹豫了片刻只好答应了。

    只是两个丫鬟有些难以想象,就凭她们三个女的,真能把一个大宅子给建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