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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二十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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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之夜,大家都要守着过了子时才去睡,只是吃吃喝喝也枯坐无聊,惯常的歌舞看的也腻了,聆昐拍着手提议,让在场的哥哥姐妹们每人秀一样才艺,这样能增添趣味,又可见识见识兄弟姐妹所长。

    慕容亭云道,“胡闹。”

    温阑却觉得不错,“今夜是家宴,都是家人在此,歌舞也看厌了,子时尚早,按昐儿说的做一回倒是新奇。”

    “那就把各自所长写在字条上,收给冯梵英去准备所需之物罢。”慕容亭云松口同意。

    聆昐擅筝,因为有伤在身,她这个提出意见的人反倒不用上场,扑到郦清妍这边来,“你准备秀什么才艺?”

    “我也要吗?”郦清妍有点惊讶,她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来着,只要好好坐着看王府小一辈表演就好了。

    “当然要,大家都叫你七小姐,你现在可算半个王府人,不准备点什么可不行。”聆昐趴在郦清妍肩头,把纸笔推过来,“快快写,大哥他们都写好递上去了。”

    暶四娘昕六娘也在一旁帮腔,“对对,早就听说郦七小姐才气逼人,在皇城里可是出了名的,这番不露两手,岂不可惜?”

    这又不是选秀……郦清妍哭笑不得,实在不想冒出来又受众人瞩目,温阑敬的那杯酒就够自己受了,再不识抬举出头,在王府里哪还有安生日子过。

    “你不是写得一手好字么?想要偷懒,只写几个字也好。”聆昐建议。

    “可是……”郦清妍还想拒绝,聆昐直接夺了笔,替她在纸上写上:水墨丹青一幅。写完扔了笔,不容郦清妍反抗,就把纸条递了上去。一脸干坏事得逞的表情,“就当送母亲的新年礼物,妍儿,好好画!”

    这个人真是,前一刻还让自己躲懒写字,下一刻却让自己作画,郦清妍一点准备都没有,让她画什么?

    暶四娘和昕六娘写的是一同合奏一曲,一人擅萧一人擅琴,平日里常常凑在一处练着玩,这回倒是派上用场了。

    相较于众小姐这边的一昧偷懒,怎么省事怎么来,公子那边就很精彩了。慕容亭云从来没有在府里干过这种让子女展示才艺的事情,儿子向来是放养,偶尔能得青眼也是做了什么让他高兴的事,或是在才子之间名头颇盛传到了他耳朵里,才特地叫去嘉奖一番。大家都愁怎么得到爹的注意时,突然冒出这么个机会,哪里会白白放弃,都卯足劲想要脱颖而出,博得慕容亭云的青睐和重视。

    世子被踹的那两脚留下的伤还没好全,这回更是想改变自己在慕容亭云心里的印象,绞尽脑汁,写了一篇四不像的骈文,借古喻今,赞慕容亭云的功绩。亏得这文章杂七杂八胡编乱造,被吹捧惯了的世子聆晰却自我感觉良好,写好后念得抑扬顿挫,首座上听着的慕容亭云脸色实在是精彩又好看。

    聆晰念完,发现自己爹的脸色算不得好,又见在场诸位神色各异,明白自己搞砸了,羞愧得脸都快红起来,坐回去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

    聆昐直叹气,低声道,“本来就不聪明,还要故作聪明,真是自作聪明。”

    郦清妍听了这评价,实在忍不住,暗自里笑了好半天。

    二公子聆照比较中规中矩,就着眼前的气氛和景致写了一首《一枝春》:

    竹爆惊春,竞喧填、夜起千门箫鼓。流苏帐暖,翠鼎缓腾香雾。停杯未举。奈刚要、送年新句。应自有、歌字清圆,未夸上林莺语。  从他岁穷日暮。纵闲愁、怎减刘郎风度。屠苏办了,迤逦柳欺梅妒。宫壶未晓,早骄马、绣车盈路。还又把、月夜花朝,自今细数。

    一首词写尽除夕的节日风情,又饱含自己在年节里的欢乐情感,倒是不刻意又不突兀,很是适合眼下的场合。

    慕容亭云面色稍霁,无褒无贬地评价一句,“文辞尚可,不过就景论景,也算不得上佳之作,当你的新年祝辞了。”

    聆照本就所求不多,能得这个评价已是心满意足,行了一礼,“谢父亲。”而后落座。

    接下来是三公子聆晓,这人竟然选择舞剑。大管家冯梵英特地让人回聆晓的居处睦元堂取了他心爱的宝剑来,将正厅中央的场地清空了,为他腾出可供施展的空地来。

    聆昐在郦清妍耳边做着讲解,“三哥武艺高强,和笃音师从一人,虽然不比笃音厉害,倒也算得上是个高手。”

    郦清妍见聆晓在中央,握着一柄寒气森然的细长宝剑,舞动得赫赫生风,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毫不拖沓,整个大厅寒光大盛,随着到处闪耀的剑气与剑花,冷气泛起,让人在暖意腾腾的环境里也止不住打了冷颤。各种招式间能够敛着杀气,不吓着在场的女眷,又不乏浓郁的冷冽肃杀之意,避免了动作绵软毫无力道。对每招每式能够做到如此精准的掌控,果然不负聆昐的夸赞。

    一套剑法舞完,厅里响起掌声来,众人纷纷道,“好剑法!”

    慕容亭云笑着夸赞,“剑术委实进步不小,看来平日里是有好好练习的。”瞄了一脸菜色的大儿子一眼,使得对方越发如坐针毡,又道“不过你这剑不行,倒叫你的招式凝滞了。冯梵英,取宵练来。本想明日送你,今夜气氛颇佳,就现在给你吧。”

    聆晓想那宵练宝剑已非一日两日,此番慕容亭云直接给了他,如何不高兴,喜得叩了个头,“谢父亲!”

    四公子聆晗和郦清妍一样,写的作画,不过他画的是竹,与郦清妍的大篇幅水墨山水又有不同。作画很需要时间,接下来的聆晖是吹笛子,暶四娘昕六娘合奏,六公子聆晔回去换衣裳没在场。郦清妍与聆晗商议先在厅里偏角画着,不至得一会儿轮到自己两个了让大家等上太久。聆晗欣然同意。

    聆晖吹的笛子就是他常带在身边的那支,选的一首《六么令》,是首旧曲:

    雪残风信,悠扬春消息。天涯倚楼新恨,杨柳几丝碧。还是南云雁少,锦字无端的。宝钗瑶席。彩弦声里,拚作尊前未归客。  遥想疏梅此际,月底香英白。别后谁绕前溪,手拣繁枝摘。莫道伤高恨远,付与临风笛。尽堪愁寂。花时往事,更有多情个人忆。

    大厅里静的落针可闻,只见那聆晖坐在场中央,神色自若,呵气如兰,笛声清越悠远,绕梁不绝,端的是翩翩佳公子,陌上人如玉。

    昕六娘听的都痴了,忍不住赞叹,“五哥哥真是风姿卓绝。”后头那句“只可惜了他的腿”几乎不可听闻,倒也没教旁人注意。

    这首曲子郦清妍听过,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初时听闻惊若天人,觉得这世间天上地下唯有此人能够入眼,其他的都没了颜色风采。而此刻她却听的心平气和,只当了自己作画的背景乐来听,笔下一丝停滞也无。倒是四公子聆晗,从未听过聆晖吹曲,惊讶的回了好几回头去看他,仿佛以前从不认识对方一样。

    聆晖精湛的演奏让温阑也动容了,止不住柔声夸了他几句,赏了许多东西,又问了几句他腿脚的恢复情况。

    聆晖看向正在作画的郦清妍,声音里虽然有笑,却不见得有什么开心的意思。“多亏了郦七小姐为我配了药来,孩儿的腿已经好了许多,实在应该好好感谢七小姐一番。”

    在场诸人听到这样的话,都惊讶地在聆晖与郦清妍两人身上来回看,温阑也很是有些意外,“妍儿,你何时给的晖儿药?这件事怎么从没和我说起过?”

    郦清妍懒得去猜聆晖在这种场合把这样的事说出来的意图,后悔死了自己一时不忍给了他药,平静地转过身,也不去看聆晖,只回温阑的话,“一次巧遇,见五公子腿疾辛苦,所以给了一副止疼药方。举手之劳,当不起五公子一个谢字。”

    温阑笑着点头,“你就是心善。”轻轻松松揭过了聆晖刻意挑起的事情。不知为何,郦清妍觉得场下有好几个人大松了一口气,不由心中暗想,这王府,果真不能多待了。按照温阑对自己的宠溺,真不知要冒出多少事情来。

    聆晗分了心,一幅风竹图才起了头,郦清妍这边都快画好一半了。待到聆暶聆昕姐妹演奏完,大家又饮过一轮酒,聆晗和郦清妍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完成画作。

    大家先去看了聆晗的画,风骨矫健的一副竹子,寥寥几笔便将竹子的神/韵描绘得淋漓尽致,说是大家之作怕也是有人深信不疑的。慕容亭云看得连连点头,又领着众人转过来看郦清妍的画。

    郦清妍画的《临渚秋色图》,仿了《富春山居图》的布局和画法,因为时间仓促,画的自然比不上后者的精致,还好笔法间不乏大气,画完时郦清妍自己退后一步细细看了看,尚能满意,只不知能否入得了在场看过无数珍品的人的眼。

    众人的反应有些出乎郦清妍的预料,大家都盯着画,一脸不可思议,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转头去看温阑,对方目不转睛看着画纸,而后突然开口道,“还应题字,妍儿,我说,你来写。”

    郦清妍不知温阑此言何意,乖乖拿起笔,等着她说话。

    “心空道亦空,风静林还静。卷尽浮云月自明,中有山河影。”温阑如此说道。

    盛赞之词,莫过如此。

    “娘娘,这幅画当不起这样的题词。”郦清妍不敢落笔。

    “当得起。”慕容亭云沉吟半晌,突然说道,“能将郭原生一派的山水写意精髓发挥到如此境地,你是本王见过的第一个。”

    郦清妍差点把毛笔杵到画纸上,她完全忘记自己曾临摹了十年郭原生的山水画,画风和郭原生相差无几,几乎以假乱真,这种风格早画顺手了,在心中略略布了图局,没有多想就落了笔,没料到慕容亭云一眼认了出来。

    “妍儿曾一度倾慕郭原生前辈的画,对着他的画临摹过几回,所以画的有些前辈的风格在里头,让王爷见笑了。”

    临摹几回就能达到这样的人,天分该有多高,在场的人不用别人告诉全部心知肚明,不过若是知道郦清妍是学了十年,可能会想揍她。

    温阑又催促了一遍,郦清妍只得按她说的写,看着画风,选了行草题字。字一出来,在场的人再沉默不住,纷纷私语,而后是此起彼伏的称赞,“没想到郦七小姐的字竟写的这样好!”

    行草是郦清妍最不拿手的字体,结果还是让大家这样震惊,咬了咬唇,稳着笔尖,一口气写下去。

    聆晗的风竹图,在郦清妍这幅大制作的山水图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郦清妍并无抢他风头的意思,只是聆昐说了要送给温阑,怕自己因为多年不曾动笔手生,画的不尽人意,所以过程中格外用心了些。

    先前寿诞收到手抄《金刚经》,温阑见过郦清妍的楷书,知道她的字极好,此番得见她的另一种字体,更觉行云流水,配上整幅画,让人觉得深秋的肃杀之气如斯浓烈,很是不凡。

    聆昐异常亲昵地搂着郦清妍的手臂,有种自己家的人给自己长脸了的骄傲,“之前还说没有什么特长瞒我,这幅画是什么?这笔字又是什么?若不是我强让你画,还不知你能画的这样好,连四哥都比了下去,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四公子聆晗也拱手道,“向来觉得自己的画技尚可,今日和郦七小姐一比,竟是半点台面也上不得了,真是惭愧,也委实佩服七小姐。我对郭原生的画也颇为喜爱,私下略有研究,改日同小姐请教画技,还望莫辞。”

    昕六娘在一旁打趣他,“四哥哥那里不是收了郭原生一幅《山河日月》?那可是郭原生先生最得意的作品,既要讨妍儿欢心,何不直接送了来?”

    郦清妍忙笑道,“哪里敢夺四公子所爱,四公子只管来便是,能与公子讨教画技,小女子不胜荣幸。”

    暶四娘则直接说,“妍儿你画的这样好,我能同你学画画么?你莫担心,我有一些功底,不用从头教起的。”声音不大,斟酌了半天才说出来的模样,让郦清妍想起了家中性子柔弱又胆怯的四娘清妺。真是巧了,两人性子相似,也都排行第四。

    郦清妍妍点头说好,聆昐却不乐意了。“妍儿要为母亲治病,还要为我养伤,本就很忙,你们这样一股脑的全过来,累着她了如何是好?”

    昕六娘道,“五姐你不是担心妍儿累着,你是怕妍儿为我们抢了去罢?”

    聆昐横她一眼,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郦清妍被众星捧月一般围着,夸她的不住夸她,要学画的央求着要她教,还有让她指导自己的字的,问答声,笑声,调侃声不断,竟是比家宴开场时还要热闹了。郦清妍被大家缠的脑袋发涨,还好有个聆昐在身边,一直帮腔,挡了大堆各怀心思的人。

    温阑一直和慕容亭云在看郦清妍的画,郦清妍她们去了大厅另一头,这会儿两人说话别人倒是听不见。

    “这丫头,远比我了解的要多啊。”温阑的手指抚上纸上已经干了墨的字,喃喃自语,“这画里的淡漠和孤寂,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画出来的。”

    “情深不寿,过慧易夭。”慕容亭云这样回了温阑一句。

    温阑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想要她,认定了就是这个人,旁的人就再不能入眼了,何况她强旁人千百倍。”

    “我倒是发觉,自她来了,你收敛起来的脾性全都暴露出来了,只这一点,她就与众不同。”慕容亭云笑她,“比如现在的倔脾气。”

    “哪里就是倔脾气!”温阑瞪他,颇不客气地说,“你再这样说话,就去陪你的心尖尖去!”

    “好好。”慕容亭云止住咳,“还有十五天她就能如愿脱离郦家,你何时带她回江南?提前告诉我了,我好旁人准备着。”

    “江南不急,至少过了春狩。之前会让她熟悉阁内总体情况以及皇城里的布置,这些事让笃音准备着就够了。”

    见那边聊天的声音渐渐弱下来,慕容亭云也压低了声音,“这小丫头肯定要为你的决定吓一跳,会不会直接给吓跑了?”

    “若是这样的恩宠也禁不住,也不配做我温阑的继承人。”温阑扔下一句,“我过去看看她,回去再说。你去看看你的心尖尖,府里的探子,外头的人已经传的不像话了。”

    “好好,遵命,阁主大人。”

    温阑又瞪他一眼,“有没有点王爷的样子!”

    只见慕容亭云又咳两声,身板挺了挺,笑容收起来,脸色略略沉下去,又是那个让人不敢直视气度凌云的辅政敬王了。温阑看了,满意点头,往郦清妍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