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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要对你说对不起。”
迪斯带着可儿走到了纯书之殿的后面，临近第五殿北部后门小路前的一片花园旁。他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像是已经排演好一般，很快开口道。
“这——”
“我一直将你看做是杀害艾莉的可能凶手。所以对你冷言冷语的。”
可儿的话戛然而止，她的面容先是茫然，然后浮现了巨大的不可置信，半天才摇着头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想？”
迪斯凝视着可儿的双目，最终叹了口气：“你还是毫无破绽。不说那些，我都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大概你真的不是。……或许，可儿，我需要一个刹车。”
可儿没有说话，目含不解与警惕。
“你知道影灯吗？”
可儿深吸了口气，犹豫着道：“知道。艾玫晓副殿主曾经私下与我说过，艾莉的事情，可能是影灯的残党所做。不过，恐怕上次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力量了，毕竟，这四个月，他们又如消失一般。而且，他们所为是不会得到支持的，他们的方法是错误的。”
迪斯品味了可儿的话，他点了点头：“是啊。那么，我需要与你联手，可儿。”
——要让他们看看，根本不需要杀戮，也能成功的为混血儿谋取利益。
“——所以，这就是他也要去孤儿院的原因。”
可儿小声的对望晴说道，她将围巾系的更紧了些。
望晴穿着灰色的羽绒服，带着白色的针织帽，他手中拿着的是《普帝国植物志·笛璐（迪鲁/蒂露）篇》，里面夹着一页纸，看起来是上次讲到的地方。听完了这段话，他走到了迪斯身前。
“你是说，最初你的那些都是故意的？”
“我已经为此道歉了。”迪斯摊开手。
望晴没有说话。
迪斯咧嘴一笑：“而且——现在对混血儿这件事来说，多一个帮手和朋友不是很好？还是你是出于不想让我打扰你们的原因，才不愿意的呢。”
望晴看向可儿，见可儿虽然有些为难，却也没有多说话的样子，知晓她的决定。
“不。我个人并无异议。但是，如果你最开始真是以报复她为目的搞出那种事情。真是太愚蠢了。”望晴目光坚定的看向迪斯，“可儿她并不是凶手，我是当事人，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点。”
迪斯嘲讽的一笑：“你？”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旧城区医院的事情，也难怪望晴会这样反应。
可儿打断了迪斯的话：“迪斯。你是和我说好了。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的。我虽然生气你对我的怀疑，但我本来就是清白的……我也理解你那时的心情。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话，就请你离开。”
迪斯长长的舒了口气：“也许以后我是不该打扰了。不过这次，既然已经决定去了，我也想要看看究竟艾莉为何而死。混血儿究竟是受到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才让他们不惜去杀第五殿的神侍泄愤。希望你至少能允许这点，可儿神侍。”
可儿紧紧抿住了嘴唇。
“他们也没有杀艾莉。”半响，可儿说道，“他们也没有杀艾莉，请你记住这点，杀了艾莉的是影灯，不是混血儿。请和我来，我会让你看看的。”
迪斯点了点头，他将自己的围巾系的更紧了一些。
“（成功了。）”
*****
孤儿院的一层是个大的活动室，把餐桌和椅子往外一搬，就腾出了空间。充足的阳光从窗外射入，在初冬也带来了暖意。
年幼的孤儿院的院生们围成一团，在他们前面坐着穿着神侍服饰的可儿。她正翻开一本装帧精美的《圣典·风雅女神》，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似乎刚刚结束一段的讲解。
“就是这样，什么问题？”
曲儿举手问道：“有！有！姐姐一直在说风雅女神追逐自由，自由是什么呢？就是什么都可以做？”
可儿有些笑了起来，但是她颇是思索了一会儿，才审慎的回答道。
“恰恰相反。自由是指我们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可儿翻开书的另一页，一边看，一边解释，“我们通常所说的‘自由’，有四个意思，其一是经济自由，在第二次魔法革命之前，各个国家都是国家控制经济，关税壁垒也很高，不过现在，经济自由已经基本达成了，尤其是凝暗邦联内部和南岛-普帝国自贸联盟之内，关税已经非常低，除了向贫困臣民提供最低保障的福利体系之外，各国对这方面的管控也相对较少。”
曲儿抬头，认真的听着，虽说听懂了多少，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其二是政治自由，这是说统治者不是血统继承而是民众选择的，南岛联盟、光影城与一些小国实行这样的制度，不过大多数国家，尤其是有皇族统治的国家，都并非如此。”
“其三是哲学自由，这是说一个人的选择，不是出于一时的欲望，而是出于理性的选择，一个人摆脱了身体的局限、成为真正的人之自由，也就是灵魂的自由。”
“不过，这三种自由都不是风雅女神所说的自由，显然的，三种自由之间也没有必然的关系。”
几位感兴趣的院生在笔记上记录着可儿说的话，笔记本不少都已经记了多半本，上面除了可儿的讲授，还有望晴讲的博物学的知识，画着自绘的插图，有些还是望晴的笔迹所画。
“第四，也就是风雅女神所说的自由，是指制度层面上‘受限制之最小的状态’，行为完全不受限制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好的，我们必须有道德与法律。但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去以现在的价值强行限制未来的另外的可能性，因为不去做之前，我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更好的，人类的理性是有限的。尊重少数人的创新，不以现在的价值去限制奇迹的发生。”
“不过，其实得说明的是，光明神教义里的自由，就不是这个意思。”望晴补充道，“光明神教义里的自由，并不是说我们有些事情不能做，而是相反，自由是指我们有最大的能力做事情。光明神认为，实现人类最大自由的方式，是以理性规划未来的道路，使得人类抵达更高的可能性。”
可儿点了点头：“是呢——唔，打个比方，混血儿现在不允许做神侍，这在精神女神与光明神的教义里都是不自由的，但是假如现在，我们允许混血儿担任神侍，可是基于各种原因，比如说文化歧视，混血儿可能还是担任不了神侍，精神女神认为这就是自由，因为没有限制，但光明神认为这仍然是不自由的，因为没有能力。再比如，若允许混血儿担任神侍，并且强制每一次选举神侍必须有一位混血儿，精神女神就认为这是不自由，因为是多了一重限制，光明神却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这五种自由没有关系吗？”曲儿问道。
可儿摇了摇头：“没有。至少从逻辑上，得到一种并不能帮助你得到另一种，说不定还是矛盾的。不过实际上，通常我们也可以一起追求它们……。”
“那么，那种更好呢？”曲儿再次追问。
可儿再次轻轻摇头：“如果说是让个人更幸福的。我不知道，因为看起来哪个都不能让人更幸福，从我的观点来看。如果说是让社会……我也不知道，如果有答案的话，我们就不会是四神教了。也许，并不是哪一个好、哪一个坏，而是寻求中庸之道呢。”
“唉，可儿姐姐也不知道……”曲儿看起来很是失望的样子。
齐儿坐在一边，思索着，然后她轻声问道：“那么，我们的意志自由吗？芙蕾女神不是说我们生活在命运里吗？”
可儿沉默了片刻，轻轻拍着曲儿的头：“我尊重芙蕾女神的教义，但是，即使那样，我们也是可能自由的，因为自由意志可以是人类的主观体验，可以就是我们的命运本身。”
大家叽叽喳喳的提着问题。
《圣典》是本不经训练就很难理解的书。
可儿翻开了下一页，继续讲着。
迪斯在一边沉默的站着，他双手交叉，看着眼前的一切。
当可儿与望晴都关注着院生们时，迪斯走到院长身前：“方便的话，我可以到处看看吗？毕竟是第一次来。”
李院长有些讶异，不过想到迪斯是可儿带过来的客人，又是一位神侍，她点了点头：“我陪着您？”
“不必，我随便看看就好。院长还是在这里看着大家吧。”迪斯礼貌的低声道。他轻着脚步上楼，在宿舍区停下。迪斯四处环绕一圈，看到了名牌是【孟儿】的房间，门虚掩着，他毫不犹豫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孟儿被抱到了楼下，房间里面并没有人。可儿原来的东西就堆在房间的一边。
“（真是幸运，得来不费功夫。）”
迪斯翻看着可儿的东西，里面有着可儿过去的日记，还有一些衣服，几本书，还有一个上锁的首饰盒。
迪斯先翻开可儿过去的日记，翻到了艾莉之死那日。日记那几天记得很多，但都是对旧城区医院考核的担忧，完全看不出要谋害他人的想法，在艾莉死后，日记里则是写着对艾莉的缅怀和对自己幸运的不可置信，这倒是怎样解释都可以。迪斯又向前翻了翻，里面没有提到艾莉，只有一些对自己落选的痛苦发泄。
“（……也有可能是临时起意。）”
迪斯再拿出了上锁的首饰盒，上面是个挂锁，不过看起来是旧城区贩卖的那种低级货，不是高级的锁头。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保存重要东西的盒子，不过迪斯还是从中继器的结界中取出了一把钥匙，将其中灌注了大量的魔力后，强行的拧开了它。
里面有三条项链，不过都看起来陈旧而普通，像是从哪里捐来的东西，还有头绳、珠子、水晶等物，都是黯淡无光的普通玩意，一定要说的话，倒是这个盒子本身装饰的蛮精美。迪斯随手拿起了最大的一个看起来像水晶的东西，又放了回去。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迪斯的双目瞪大，他的双唇颤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我的想法确实错了。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并不是可儿的临时起意。）”
“（而是——）”
迪斯将盒子有些粗暴的合上，他几乎想要冲下去，但走到门口，却生生止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发觉这个真相背后的含义。
“（等等，这不就是说……影灯在第五殿已经有了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