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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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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前多行了几步,逼至他身前,祝傥不悦蹙眉,「怎么,你这么快就不识得我了么?」

    季清流双手互揣着袖子,又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让开这逼仄的距离,「在下真的不认识公子,公子寻在下,可是有甚么事么?」

    祝傥咬牙,这算是甚么事?

    「公子若是无事,那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季清流顶着满脸的茫然之色,抱了抱拳,尔后就当转身先行。

    祝傥更是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可看着他眼睁睁的自自己面前走了,才觉得口齿发寒,一股恶气在心底陡升,却偏偏又发作不得。

    真是糟心难熬。

    可见他刚才那副神情……竟把祝傥看的分明,分明的满目陌生之意。

    该死。

    季清流刚回了家,未及掩好房门,素手刚触上那木栓,便觉得有股巨大的冲力和怒火由外向里冲来。

    这得亏他这几天身子养好了能灵活起来闪得快,不然定然要被那门板拍个头破血流。

    气冲冲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祝傥。

    这人也不回身,只一回袖,那门板『嘭』的一声又合上了。

    季清流看的肉疼,心说这房子好歹也让他小住了五百年呢,年久失修甚么的……

    心思刚落到这儿,就听得了一声轻微的『吱——嘎——嗙。』

    木屑溅起尘土一并飞溅,得,报废了。

    季清流无语,可还是下意识又后退一步,再远离祝傥。

    祝傥心下郁火正浓,倒也不知为何,就是,就是觉得特别窝火——这种感觉,以往只有那刚正不阿的北烛帝君才能给他。

    一时倒也不知究竟是个甚么滋味,下界一只小蛇妖罢了,岂能跟幽季相提并论?

    这么想着又施了个法,将那门按回去了,祝傥再逼近他几步,「怎么,你难道只能在床上才会认我吗?」

    季清流干笑了两声,也不再做刚才那副茫然之相,讨好的笑道,「在下哪里敢呢,在下只是刚才想,大街上你我二人拉拉扯扯的不大好,又瞧着道长你神色匆匆,恐是有甚么要事在身,便不想多做打扰。」

    祝傥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会他,径自往屋里头迈。

    季清流尴尬的立在门口,一时进也不是,不进也是。

    按理说,那被他杀了的蜘蛛精房子肯定比自己这个好多了,忙完了事不回更舒服的地方住着,难道是还有精力在自己身上耗着吗?

    要不然,想个甚么托辞,自己再出了门去……

    「你去哪儿了?」

    屋里那人却当先发问,一点也没跟你客气的意思。

    季清流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於是靠着门板懒洋洋的答,「出去看看景儿。」

    祝傥一边听他回话,一边便提了桌上茶壶想喝茶,一提才发现是空的,真是奇了怪了,季清流昏迷的这四天里,有三天他是不离身边守着的,也不知道为甚么要守着。那时候闲来无事,还被星盘搞得头痛时,祝傥记得自己是把他这收拾了收拾,茶壶茶杯甚么的也早都换了,里头也应该有正合口的茶水才对,这都是按照他曾经的习惯来的。

    思及此自己也觉得茫然,为甚么就是想呆在他身边?大抵还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是熟悉吧……

    不过,幽季的元身是烛龙,上古的神兽……人间倘若有人能见其元身一面,那便是千秋万代的绵延福泽。

    而这妖是只蛇妖,虽说蛇龙根本不能混做一谈,这妖定然也比不得幽季万分之一……

    但他总会让祝傥时常处在一种安静的茫然里。

    对的,他还茫然,可是能见到这妖物的时候,他又很心静。

    ——或许真的是为那个不可能救活的帝君奔波太久了。

    太久太久了,祝傥时常恍惚,在从浊灭池上下来那一刻他好似就得了一种名为恍惚的怪病,无时无刻不在发作。

    法力无边的北烛帝君,怎么可能没撑得过刑罚。

    天帝纵使有心想灭他,可能只是挫挫他的锐气,也并不想闹到如此难堪的地步。灭了北烛,可谓是塌了仙界半边天去。

    他根本想不到,除非是幽季不想活了,不然怎么可能拼不下去那口气。

    不过……搬倒北烛之前,他那些个友仙早被灭了个七七八八,祝傥那时候一直想,兴许幽季也就是觉得仙界没救了,所以他宁肯死。这半边天一踏,幽冥界再率兵一来,自此就两界甚至一界就够了,用不得仙界何用了。

    可冥间当时竟然没来插手。

    也是,人家虽担了个幽冥之称,里头的鬼啊魔啊,行事却比这群仙正当多了。

    这么想着,便有点累。

    祝傥伸手,冲季清流招了招,「进来。」

    季清流刚才看见他提了茶壶又放下这一幕,想到了个好由头,忙笑着摆摆手,「道长想喝茶是吗,不赶巧,我家里不备这些,我出去给你买些泡上吧……」

    「不用。你过来。」

    眼瞅着往外溜的机会再没了,季清流暗自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往前迈。

    未行至他跟前便觉腰间被人猛的一拉扯,没做准备,做了准备也见不得有甚么用,反正他现在法力大不如从前,只好顺从的跌坐进他怀里。

    祝傥拦腰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怀里,深深的吸了口气。

    季清流怕的差点就将他推开。

    怕他看透自己身上这点『障眼法』,更怕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脸他幽季可着实丢不起。

    祝傥现在真的是太忘情了,他也不知道为甚么,当他深深的靠近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没来由的,没来由的……

    季清流任由他静静的抱了半晌,尔后觉得有点困,索性将脖颈软塌塌的贴上他肩头,起先还努力睁着眼,心说要是有利器在手就好了,因为自己现在有精力,这人还不知道在干嘛,就从脖子这儿,一刀扎进去,干净利落。

    尔后又想了想枳楛去哪儿玩了呢。告诉她最近别回来,也不知道那臭丫头能躲哪儿去。

    再又想着了街角那处景真好看啊,就那么一小丛,绿油油的,有二三粉蝶绕其上……日头渐渐西沉,季清流最后想的困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时,莫名便觉耳后似乎隐有威胁,不过身子倒是暖融融的。

    刚想转头看看是甚么给了他这种威胁感,未及动,便听得一声温沉的,「别动。」

    收了手中挑着的星线,祝傥将自己的左胳膊从他脖颈下缓抽回来,撑着床榻半坐起来,将枕头塞在身后重新倚垫着了,这才将有着乱七八糟星线的星盘拿远了,重新仔细分辨着勾搭起来。

    季清流浑身一僵,感情这人刚才是单手绕过自己脖颈将自己勒他怀里头,这样了再重续星盘。想着便是一股无名恶寒,还有一种着实不大妙的预感,祝傥如果日后也像这般粘着自己,那真是不太好动手。

    他是要诱祝傥留下,但绝不是诱他每天都腻在自己身边。

    更何况,按照祝傥以前唯利是图的性子,自己从一见到他时故意喊他的那声『道长』,便是想混淆他的思路,让他以为自己压根看不出他的真身和道行,只以为他是个收妖的,自然而然的便更加令他误会自己是个下界小 『蛇妖』了。故而自己是法力低下的蛇妖一只罢了,他不会也做甚么他想吧……总不能日后还想掳回去,好生养着供自己取乐玩了?

    越来越有点悔恨当初那一举,不该这么煞费苦心的,应该当初索性就同冥主应了那个合约,他替自己杀了祝傥,尔后,自己愿回幽冥界,生生世世受冥主差遣……

    「怎么了?」

    祝傥见他刚才似乎有起身之意,因了自己那句别动又生硬的顿住了,眼下自己都将那可能会割着他皮肤的星线拿他远了,这人又没了动静窝在被子里,难不成刚才只是在发梦么。

    想着又将星盘转移到右手上,祝傥微微俯身,想看着他若是还在睡,那他再重新抱回来。

    他想要同他一直接触着。

    「别别别别道长你别过来……」季清流忙又翻了个身,卷着被子往里滚了一圈,可奈何床不大,也拉不开甚么距离,他只好苦了脸色,「在下没犯甚么错吧,您那星线太锋利了,小的怕的狠。」

    祝傥也被这星盘的事搞的甚为烦躁,续星线甚么的真是麻烦,倒不知当初怎么还真就会忽然断了。这般想着,便将星盘往床边一放,季清流这才发现床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个小柜子,估计也是他变出来的。

    他招手,「过来。」

    季清流想了想,戏做都做了,自己就是借居陲城一隅的邪崇之物罢了,见了这等清明道士,自然是唯恐万般避之不及。

    一旦避不开了,自然要千般哄得这位主子开了心,别一不留神就将自己这等邪佞之物灭魂了。

    苟且浮生仔细说来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因此季清流麻溜听话的带着被子向前咕蛹了过去。

    祝傥瞧他刚才咕蛹的乱,头发又散下来覆了大半张脸,不由得伸出手去给他将头发尽数拢在脑后了,定定的瞧着他道,「我问你,你在这城里住了多久了?」

    季清流拿不定他想问的甚么,便只好含糊的答,「挺久了。」

    瞧他又没了声,季清流也希望能知他心中打算,不由得再盈了一张笑脸,「道长呢?」

    「甚么?」

    「道长要呆在陲城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

    祝傥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又反问他道,「季清流,这陲城里,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枳楛的女妖?」

    「莫非道长也是为她而来?」

    「怎么?」

    「在下也是为她而来的。」

    「你来找她是做甚么的?」

    「道长又是来找她做甚么的?」话音里竟听得出几分戏谑之意。

    祝傥眼中清光一冽,「自是收妖。」

    季清流微微点头,「听曲。」

    闻莺巷其中有一处无忧阁,那里头住着的便是祝傥要找的枳楛。

    她天生一副动人的歌喉,音里头透着千丝万缕情意,往往悠悠荡荡的便能从阁楼里传出去好远。

    曾经偶过陲城又借宿了此地的旅人,多半将这当个景儿,只不过,听说进了她楼里头的那些旅人,再没有出来过的。

    甚至有几次闹得凶,家里头有不算完的,千里迢迢寻来要尸首,白天里来白天里走的还好说,那寻思着多留几天,好像多闹几回他们家那活生生的人又能回来了似的,这般侥幸微存,过个夜,第二天便连这群人也没了。

    可有人能信誓旦旦的证明,这群人不是留在无忧阁的。

    而无忧阁又笙歌了一整晚,太多人能证明这枳楛姑娘根本没离开过,所以误她为妖,又皆作口头荒唐,多半因其美色,并未有人信以为真。

    此刻祝傥便又重新回了这闻莺巷,白日里走一遭便同刚入城近暮那趟又有了点不一样的感受。

    花灯未亮起,路上行人也稀疏,青石砖瓦各自无声,偶然抬头不小心看见了哪扇窗户,倒是多半能窥见个衣衫不整透骨白肤的女子抛眉如丝。

    尔后又好像不知是谁看见了他这个模样俊俏长相标志的公子,小道消息流传的也快,立时一扇接一扇的窗户被推开,微风悄过送的便是银铃笑音,祝傥听得分明:

    「这位俊公子,不上来坐坐么?」

    一个破了例便会领着其他二三也都胆子大了起来,等着祝傥被拉拉扯扯的走遍了这条街,也未寻到一个叫做无忧阁的地方。

    呵,那畜生,竟敢戏弄他。

    季清流正在床上深深思索自己前几天那夜一举终究是对了还是错了的时候,就见一道清冽剑气直直向他袭来。

    睡的太久懒了一身本就不大合体的骨头,自然也没那个力气同他一搏。

    只好眼睁睁瞧着那剑气顿在自己前额半寸,差点便自眉心劈下。

    甚险。

    忍不住伸出手来擦了擦额前冷汗,季清流满脸不解,「道长怎么了?」话未完便又从鼻端哼出了一声笑,他忍着骨骼缝隙深处传来的隐约之痛,硬是撑着床榻半支起上身,「莫非前几夜在下伺候的不好,於是道长变了卦,还是打算取在下这条贱命了?」

    「季清流,无忧阁在哪里?」

    「在陲城闻莺巷。」

    「我去找了,没有。」祝傥见不得他蹙眉的模样,收回了手中剑。

    倒也不知自己缘何见不得他这副表情,眉头微一蹙起,便似在自己心下深种了一道疤痕,他那个模样,总让他觉得有七分熟稔。

    「是啊,现在该是没有了。」

    「甚么意思?」

    「我来这城……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了。道长恐是来晚了一步,你要找的那妖,她也应是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