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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红拂女弃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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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我突然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那个人只说了一个字,我眼前突然有了光,树窝的正南方出现了一个两尺高、一尺宽的不规则破洞,夜风卷着白龙湾里略带腥味的水气扑面而来。

    我的确看到了光,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就架在白龙湾的水面上,烈焰随着夜风飘摇飞舞,威猛炽烈,似乎有燎原之势。

    “是谁?”花娘子厉声断喝。

    “火光一起,妖魅遁逃,庇护苍生,与日同烧。急急如律令!”那声音第二次响起。

    树窝上的洞渐渐扩大,仿佛一个着火的窗口,虽然看不见火光,却能想象到,火舌正在洞口边缘猛烈燃烧,要将树窝一举烧毁。

    “敢坏魏王会的局,何方朋友,请报名号?”花娘子大叫。

    “红尘一拂万古清,海上仙姝伴月生。千年不悔当初事,乾坤社稷江河东。小姑娘,要问我的名号,你还不配。回去问问魏王,这首诗说的是谁?”那声音说。

    花娘子沉寂了十几秒钟,突然大叫一声:“你是——怎么可能?天下第一风尘女侠客的传人?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如果都到了,江湖就真的热闹起来了……我不用回去问魏王,今日之事,如果你要出头,那我就无话可说了。只不过,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要救夏先生?有了理由,我才输得心服口服。”

    那声音带着倦意冷笑:“理由只有一个?我要离开济南了,最后必须做一件善事,才能了无遗憾。很不巧,你们魏王会在饮虎池街、长春观街行事,惊动了我的好梦,我就只能遵循天意,出头管这事了。”

    花娘子没再开口,但转眼间,树窝里的牵牛花便一一枯萎,那些树根也碎裂为树皮枯柴,落了满地。

    我向白龙湾上看,篝火也熄灭了。水仍是水,岸仍是岸,与素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花娘子的“老树开花局”只是“术”,从精神上设置障碍,给目标造成可怕的幻觉,与“鬼打墙”的原理相近。

    我无法突破“术”的结界屏障,所以看到树根、牵牛花编织成的树窝,无法越雷池一步。

    花娘子早就不见了,东面二十步以外,倚着影壁墙站着的却是之前遇到的长春观道士。

    “走吧。”道士向南一指。

    我跟在对方后面,走到趵突泉公园南面的铁栅栏边。

    他并没有像那些逃票者一样翻墙而过,却是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向着那铁栅栏挥动,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巨大的“人”字。

    两米半高的铁栅栏上立刻出现了一个人字形的大洞,他从容地大步前进,带着我走出了公园。

    我回头看时,铁栅栏却又完好无损,栅栏缝隙约二十厘米宽,连一个婴儿都钻不过去。

    “回我那里,好茶奉客。”他说。

    路上行人不少,但我们快速西去并进入饮虎池街的时候,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他在我前面三步之处疾走,无论我怎样加速或者减速,这三步距离始终不变。

    由饮虎池街转入长春观街时,他带我走了一条直指东北的昏暗小巷,抵达那道观的墙外。

    他在墙上轻轻一推,本来没有门扉之处就裂开了一扇小门。我们走进去,那门自动关闭,仍然化为一道白墙。

    很快,我们就进入了一间没有开灯的大屋,窗前只有一桌两椅,窗外则是树影婆娑。

    “坐。”他说,然后率先在主位上落座。

    “还没请教——”我坐在他的对面,抱拳拱手。

    “名字只是符号,知道不知道,又有何用?”他说。

    “谢谢你救了我。”我诚挚地说。

    我离开树窝,唐桑就不必受敌人要挟,那保险柜里的秘密也就保住了。

    “麻烦只会越卷越深、越搅越多,我曾想劝你,不如歇了名利之心,随我一起逍遥游于海上,但你心上的牵挂太多,怕是短时间不能放下。这一次我能救你,下一次遇险,谁能再救?所以说,早作打算,尽快抽身,离开血雨腥风的江湖,才是安身立命的要诀。如果我是你,就挥刀斩了情丝,毅然离开,再不回头。”他说。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连李太白那样的大剑客、大侠客、大文豪都参悟不透人生,何况吾辈?”我说。

    他沉默一阵,忽然后仰身子,黯然长叹:“你是我唯一看上的一块好材料,如果跟我去,锤炼锻打三十年,或许能够成为笑傲乾坤之才。相反,你留在这浊世之中,只会浪费才华,最终一事无成,怆然老去。你再考虑考虑,子丑之交再给我答案,还来得及。”

    子时和丑时的相交点是凌晨一点钟,距现在还有五个小时。

    我不会改变人生的方向,如果想改,早就改了。

    “我愿意走现在这条入世之路,谢谢前辈垂青。”我说。

    “眼睁睁看着你这块好材料毁在济南,我真的很痛心。”他说。

    我摇摇头:“前辈,济南是我的家,我的根早就扎在这里,如果为建设济南而毁,那是我的荣幸。”

    外地人很难理解本地人对济南的热爱,这份爱深植于骨髓之中,是生命的根基。一旦缺失,人也就彻底废了。

    “今晚的月光很美,或许当你仰面望着明月时,所思所想,会很不一样。”他又说。

    窗外只有树影,并无明月,更无月光满地。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圆形的白纸,直径约有半尺,随手向窗上一拍。一瞬间,那白纸急速远去,化为当空圆月。

    “崂山术?前辈是青岛崂山来的?”我不动声色地问。

    他之前向我展示过“举火术”和“穿墙术”,现在这“剪纸为月术”则是崂山派名震天下的幻术。迄今为止,天下其它门派都没有参悟其中的诀窍,根本模仿不了。

    他轻轻摇头:“崂山术?世人皆知,天下万水之源在天山、昆仑山、念青唐古拉山,你能说长江发源于武汉、黄河发源于山东吗?当你看到一种绝技之时,应该追溯其源头,而不是关注其传承者。”

    在白龙湾畔,花娘子曾经从那四句诗里听出道士的师承门派,但却没有明明白白说破。所以,我到如今,仍然被蒙在鼓里。

    崂山术的起源是在海上三仙山,即蓬莱、方丈、瀛洲,大概位置在中国与日本之间。在蒲松龄《崂山道士》名篇之中,很详实地记录了“穿墙术”,对其它几种奇术却都是一笔带过。可惜,蒲松龄并未记录该派的来源,成为后代人苦苦追寻的无解之谜。

    “前辈,不要再打哑谜了。”我说。

    “你跟我走,一切都不再是谜。你不跟我走,就只能一辈子生活在哑谜之中。”他说。

    我再次拒绝:“请恕晚辈不能从命。”

    “那样的话——唉,我只能明明白白地点出来,三日之内,你有塌天大祸,很可能九死一生,连‘打龙袍之术’都救不了你。”他急促地说,声音忽然变了。

    他原本捏着嗓子说话,全部都是男人的沙哑声音,急促之下,忽然忘记了伪饰,用本来声音说话,竟然是一个非常动听的女子声音。

    我没有揭穿对方,而是一字一句地追问:“什么塌天大祸?什么是‘打龙袍之术’如果我躲不过,最糟糕情况会怎样?”

    对方挥手,以右手食指在古式八仙桌上横划了一道,桌子就无声地裂成了两半,推着我们各自后退,一直到了十步间隔才缓缓停下。

    有了这段距离,我也就无法清晰地看到她的面部表情并以此来推断她的内心世界了。

    “消失、失忆、车祸残疾或者直接殒命。我看到那灾祸如同暴雨来临之前的乌黑积雨云,已经笼罩在济南城上空,三日内,必然降落。”她说。

    “打龙袍之术”又被称为“替身术”,官大娘生前经常为曲水亭街老邻居们“还原换替身”,使用的就是这种奇术。

    在走无常者看来,人分为肉体、灵魂、替身这三部分,表里相加,才构成一个健康的、活生生的人。肉体是人在阳间的实体,替身则是人在阴间的实体,两者之间凭借着灵魂加以连接,彼此互为表里。

    按照官大娘的说法,替身是需要更换的,因为它不会随着时间的迁延而长大,必须在幼时、少年时、成人时进行替换,否则人就会莫名生病甚至有生命危险。

    我曾亲眼见过官大娘做“换替身”的法事,通常就是扎一个五官俱全的纸人,穿上本人的衣物,然后连同符咒一起付之一炬,送达阴间。

    现在,我不需要“换替身”,但某些术士却能用这种方法转移灾祸,让无辜者顶灾,确保自身安然无恙。

    “这一次,我躲不过了吗?”我问。

    “失踪,唐晚替你承受;丧失灵魂,连城璧代你挡了。下一步,还能有人心甘情愿替你挡刀吗?如果有,你还可以撑过一劫。我敢打包票,只要有人真心为你付出,这一生所有的灾难都能雪融冰消。只不过,真心爱你的女子有那么多吗?我看未必。”她说。

    我远远地望着她,感受着她眼中的嘲讽之意。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正如花娘子问我的,我心中有愧吗?我的答案是有愧,恨不能从第一次开始就不闪不避,自己的难自己顶,让我的朋友们都平安喜乐。可是,天不遂人愿,我也无奈之极。从现在起,我不会让任何人替我顶祸,一概自己承担。”我说。

    我不了解对方的身份,但无论对方是男人还是女子,都给了我很深刻的启迪,让我回头审视过去发生的祸事。

    唐晚、连城璧爱我,愿意为了这份爱献身殒命,用人性之光普照大地。

    换了我是她和她,我也愿意。就像现在,我宁愿躺在“锦鲤吸血局”里人事不知的是我,宁愿随着镜室一起陷落的是我,也不愿世间失去唐晚、连城璧那样美貌与侠情并重、境界与灵魂两高的奇术界巾帼英雄。

    “这一次,结局又如何?”对方自言自语,似乎对自己的预感并没有太大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