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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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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王虽无缘得见李将军昔年英姿,但听老一辈人提起无不满口夸赞。李兄空负一身武艺,难道真要浪迹天涯?”

    见他半天不则声,水澜又不疾不徐的点拨:“若得李兄首肯,小王当亲笔荐你纳于北静军。要知道那里,也曾是令尊开始的地方。”

    低头沉默了一回,李归突然从腰间解下随身的佩刀:“王爷恩德在下没齿难忘,这把佩刀还请笑纳。”

    搁在桌上的佩刀一望即知名品,银鞘所雕的花纹精致繁复,柄端镶嵌一颗硕大黄亮的宝石,在石桌上熠熠生辉。

    这把便是李氏的传家信物,传闻中李岩曾手握此刀纵横疆场,亲自割下了鞑靼国左贤王的头颅,从此名震北域。

    水澜也不多说,断然回绝:“小王与李兄结识纯属缘分,要是用外物来衡量反倒俗气了。何况此乃李家信物,小王怎能夺人所爱。”

    李归将佩刀推至他面前,言辞坚定异常:“王爷不收便是看不起鄙人。这把刀是祖父当年杀寇所用,有朝一日我真能重振李氏威名,再来寻回不迟。”

    余晖映在榭外的粼粼水光上,犹如披上一层赤红的霞衣,璀璨而夺目,令人不可逼视。

    李归眼看这片景色少顷,轻飘飘的补了半句:“倘或我死了,还请王爷将此刀转交给配用它的主人。”

    待人走后,水澜望着空荡荡的对面,眉间似有一份轻悒,喃喃自语:“殊同?却不知最终是否能如愿以偿,殊途而同归。”

    与水榭的寂寥相比,寒碧堂内人来人去,或安设桌椅,或捧杯端盏,各各井然有条,一声咳嗽不闻,拾掇得分毫不乱。

    黛玉不时留意门外,故作不经意的问:“不是才说王爷已到了,怎的还不见人?”

    春晓向来机灵活泼,见她这般模样,抿嘴而笑:“王妃莫急,管事说王爷偶遇上一位故人,许是多聊了两句。”

    黛玉被说中心事,禁不住娇颜薄嗔,低啐道:“谁管他!”

    引得紫鹃和秋晚也上来凑趣儿,三人都是一阵嘲笑:“看来王爷今儿吃不上饭,倒要吃闭门羹啦。”

    正逢水澜掀帘子进来,春晓一面安箸,一叠声笑起来:“王爷总算来了,咱们王妃都望穿秋水了呢。”

    水澜依然与黛玉对坐,见佳人始终低眉而坐,遂无声的弯起了眉梢,佯装正色厉言:“本王不信,只要听夫人说。”

    话音刚落,外间垂手侍立的小厮噗的一声大笑,地下一圈近的丫头都侧过头捂嘴闷笑,黛玉的耳根越发红了,先骂春晓:“就你这蹄子学来的贫嘴,又与你什么相干!”

    春晓也作了兴,笑得格外响快:“这可奇了。王爷问的话,王妃怎么只骂我?”

    嘴里说着,又故意叹了一口气,圆眼灵活的轻眨:“瞧,果然的清官难断家务事,王爷和王妃不睦,光拿当丫头的垫喘儿,咱们快躲开了算完。”说毕,便拉着笑嘻嘻的紫鹃和秋晚转身出去了。

    黛玉心下臊得慌,拿手指着门外,说不得横着心咬了牙道:“都是你教的好丫头,兴得她满屋子里磨牙。”

    “春晓打小就这付脾气。”水澜只拿眼睛睐着她,不无揶揄的淡笑:“但她有一宗好,最是个心实嘴直的。这么说来,夫人大约确实想我了。”

    黛玉脸上红扑扑的,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好一会儿才咕哝:“谁想你了!不过是听秋晚讲,今儿到宫里去了,总有几分不踏实。”

    水澜原在斟酒,听如此说便扬起头,脸上玩味之意愈浓:“既不踏实,算不算心里惦记?”

    黛玉不惜的理他,把嘴一撇,岔开了话题:“去了一趟宫里,都还顺利?”

    手里擎着一只冻石蕉叶杯,水澜就唇一饮而尽,眯起了眼儿:“我去时陛下正不痛快,上皇动作很快,废了总理处,另立四个心腹辅佐,将权力尽数收归。”

    自和水澜相处后,黛玉总觉免不了被带坏,染了贪杯小酌的习性,也取了个银雕梅花自斟壶,轻呷了一小口:“想必王爷给支使了什么妙招,皇帝陛下才肯放你回来。”

    七八个青花荷塘的碗碟都是佐酒的小菜,水澜从里拣了一块鲜梨含在齿间,咽下以后才含糊道:“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上皇虽比不得先皇,到底经营了十载,陛下还是根基太弱,少不得要笼络些人在身边,方能办事。”

    这话未尝没道理,黛玉想起凤姐管家的情形,假设将偌大一个朝堂当作一府来理,首要一件总要有可靠的人,像贾母有个鸳鸯,凤姐有个平儿。所谓有一个唐僧取经,就有四个徒弟来帮衬着他,就是个楚霸王,也得两个膀子好举千斤鼎。

    水澜见她一脸饶有兴趣,并无半点不耐,便娓娓道来:“上皇心硬手狠,哪怕活着一日,底下那帮老臣就不敢忒不象,因此陛下心里不自在,一时半会也无法,按我的主张还是另起山头的好,此是第一件事。”

    黛玉安静的听,扇着浓长的睫毛,不住的颔首:“天底下最难的可不是人心二字?我从前在内宅里,各院的主子还不一定能降服房中的丫头,饶费了力气下去,只怕还是白丢的多。”

    水澜给她夹了一个五彩水晶的四喜饺,又笑眯眯的称赞:“夫人是个通人,不点则透。人选我昨夜斟酌好一番,历来还是联姻借助外戚最便宜,陛下的眼门前不就有一家现成的?”

    黛玉思了片刻,方露出欣然之色:“王爷说的是太后。”

    水澜笑着点头儿,又道:“不错。太后的亲弟弟承嗣奉恩辅国公位,娶的乃理国公家的女孩,膝下有一嫡女,如今年方十八,彼此沾亲带故的两人,焉有不出力的道理。”

    黛玉听说,低头不语,半日叹道:“说来,我也拖累了王爷。咱们家都败落光了,剩我一个孤鬼儿,什么忙全帮不上。”

    水澜满面的好气好笑,握着她的手,悄悄的凑近了说:“你瞧你,好端端的又胡思混想个什么,这原是我的福分。再者,上皇能容得我寻个名门望族?要不是夫人纡尊下嫁,恨不得塞个河东吼进来倒好!”

    说完,二人对视一眼,忍不住一道笑起来,各饮了一口面前的酒。黛玉因问遇故人的事,水澜将李归一事慢慢说与,由不得又是万千的感慨。

    彼时吃过饭,秋晚等人来收拾再吃饭,水澜只管携黛玉往聚墨斋去纳凉。

    聚墨斋乃敞亮大屋,中间不曾隔断,当地放一张花梨木夹头书案,临窗摆着一张蕉榻,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洋漆架,架上累满形形□□的书。

    黛玉歪过头,纤巧的指尖一本本划过书脊,竟然天文地理,星象医书,兵法国策无一不有,不禁的咋舌:“这些书王爷都看过?”

    水澜支起两面的竹牖,灌堂的风一下子吹进来,好容易得了一丝的凉爽,方答应道:“看了六七成的样子,还有一些传教士得来的西洋书,在箱笼里搁着,你喜欢什么随便挑。”

    黛玉随手抽出一本皮面陈旧的,水澜在旁一瞥而过,笑道:“夫人好眼光,这是我喜欢的战国策。”

    信手翻阅了两页,多少言论与儒家抵牾不合,但觉词句生动,善于讽喻。黛玉一篇篇从头看去,越看越有味,与往常的四书五经、传奇角本倒都大相径庭,如获珍宝。

    水澜默不作声的将椅榻挪过来,让她坐下舒服的看。不过两盏茶时,业已看完二三篇,正巧一束的月光滤过窗牖洒进来,柔柔淡淡的,将她的面颊衬得细若白瓷,浑然天成的一段姣好风致。

    看毕,黛玉一壁揉眼睛,一壁拿手指正看的《苏秦以连横说秦》篇目,说道:“这篇看着倒解气,十分跌宕起伏,人物也鲜明,有意思的很。”

    水澜双掌一合,将书收起仍放回架子上,摸了摸她的脑袋:“甭看了,眼眶都红了,都是你的东西,还怕没日子不成?”

    黛玉正爱得手不释卷,但又抵不住眼饧骨软,只得倚靠在塌上,嘴里含糊不尽的念叨:“那你记得过半个时辰喊我起来。”

    水澜答应着,拿一条裘毯搭在纤细的身子上,往熏炉中添了一把宁神香,吩咐下人切不可接近打扰,方独坐在椅上看书。

    值神思朦胧之际,黛玉只觉触脸的软绵绵,入鼻的香喷喷,不一会便沉沉酣睡,犹如卧在棉云上。

    那黛玉睡相恬静,严严密密裹着裘毯,安稳的合目而睡。水澜时而读书得倦了,把眼打量一回她的睡颜,嘴角不经意上翘,一时间安宁温馨,真有岁月静好之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黛玉将身一侧,枕畔一把青丝如缎散下,连带裘毯滑落些许,水澜悄无声息的趋前,欲轻轻的替她掖好。

    孰料,手才碰到毯子的边缘,黛玉猛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