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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离开与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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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  童乐也唬得不轻, 周小曼脸色惨白, 真跟鬼一样。他战战兢兢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干嘛啊你!”

    周小曼瞥了他一眼, 没作声。

    童乐却是像找到了可以聊天的伙伴, 也不嫌公交车的噪音大,兴致勃勃地追问下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跟你男友吵架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男孩子实在是吵死了。她没好气道:“我没有男朋友。”

    童乐撇撇嘴:“那你还敢冲人家大吼大叫,当心人家揍你啊。”

    周小曼跟他说不清楚,索性转移了话题:“你呢, 吃过饭没有?晚上出门有什么事儿?”

    童乐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日文原版书,饶有兴致地跟周小曼介绍, 这是他托人带回来的日文原版小说,非常精彩。

    “我看了一大半了,还在不断地返回头去修正我一开始的看法。简直是不可思议, 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现在觉得那个受害者凶手很有可能压根不是受害者,他就是凶手。”

    周小曼听他说了半天剧情以后, 直到下公交车,才试探着猜测:“这是东野圭吾的《恶意》吧。”

    童乐愣了一下, 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国内还没有译本啊?你不是不会日文吗?”

    周小曼眨了下眼睛, 睁眼说瞎话:“是体操队有人说给我们听过, 她阿姨家的表姐是日语系的学生。”

    童乐来了兴趣, 特别认真地寻求周小曼的认同:“精彩吧,我都看愣了。”

    周小曼点点头。其实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说里的一句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可以毫无由来。说起来总有理由,但细细想起来,却常常不合逻辑。

    童乐一直跟着周小曼到姜教授家门口,才“靠”了一声,抓抓脑袋,懊恼道:“我怎么跟着你回家了。”

    周小曼抿嘴乐了。她落落大方地邀请对方进去喝杯茶,按了门铃。大约过了三分钟,黎教授才过来开门,见到这两个孩子,她笑了:“等急了吧,霏霏跟我们视频来着。快进来吧。”

    童乐挑挑眉毛,奇怪地看周小曼:“咦,你没你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没接腔,就问童乐想喝什么。

    周小曼笑了笑:“平常用不上。”她催黎教授赶紧回书房跟妹妹视频去,她招待童乐就好。

    她何止是没有姜教授家的钥匙。后来,她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周文忠将家里门锁换了也没通知她。她每次回家都得趁家里有人的时候,否则就得一直等下去。住校生都渴望每个周末放假回家的日子,只有她,宁可一直待在寝室里。

    童乐要了杯香薷饮,诧异地问周小曼:“哎,你不去跟你爸妈视频吗?真奇怪,他们都出去旅游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去。”

    周小曼将褐色的草药茶递给他,微微一笑:“马上要初三了啊。”

    童乐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书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他坐在客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家人在视频,难道谁都没察觉到少了一个她吗?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周小曼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非常薄弱。他奶奶说起姜家的外孙女,压根就无需刻意说是哪一个,默认的就是那个才上小学的周霏霏。

    明明周小曼是他的同龄人。奶奶在他面前说姜家外孙女儿,也该是说周小曼啊。

    周小曼端了草药茶,又烫了葡萄招呼童乐吃。她自己则是捧着杯没有加糖的香薷饮,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又在摄影棚里折腾得不轻,她想自己应该是受了不少暑气。胸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童乐一直在姜家待到两位老人结束了视频,笑容满面地出来,才打了招呼走人。他总觉得自己早早走了的话,留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周小曼,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童乐有种预感。即使不用招待他,周小曼也不会被叫进书房去跟父母还有妹妹视频。

    这家人,还真是奇怪。

    姜教授看着童乐离去的背影,小声问老伴:“这孩子,该不会是特意送小曼回家的吧。”

    黎教授吃了一惊,迟疑道:“不会吧。我看这两次曾教授带着他到家里来,他也不怎么跟小曼说话的样子啊。”

    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头却都有个疙瘩。这要是在他们这边待了没几天,周小曼早恋了。他们要怎样跟女婿交代。

    周小曼还在收拾茶杯跟果盘,进厨房清洗。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让姜教授夫妻觉得是一颗烫手山芋了。

    她回了房,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种说不出的茫然。时间的流逝令她惶恐不安,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收紧手指,握住的只有空空如也。

    周小曼忍不住苦笑起来。她下意识地翻出了《语文基础手册》,一边扶腿站着练习一字马,一边背诵文学常识跟名句默写。等到一页书背完以后,她下意识地拿扶腿的手去翻页。令她惊讶的是,笔直树立的腿自作主张地小腿向前跌了下来,搭在了肩膀上。

    镜中的女孩愕然瞪大了双眼。

    周小曼知道自己柔韧性好。仅仅拉了一天筋,她今天上午的基础练习就丝毫不觉得吃力了。可是,她没想到,她的身体简直可以媲美柔术选手。这样的身体条件,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难怪薛教练会恨铁不成钢,丁凝会愤恨她暴殄天物。

    也许,她未来的出路就是艺术体操。

    第二天去体校练习时,薛教练提到了集训的事。往年周小曼都不参加,今年薛教练想让她拼一拼,起码冲一回全国赛。

    周小曼没有跟往常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回家跟大人说一声就行。

    出乎她意料的是,姜教授夫妻对于她练习艺术体操持赞同态度。她不过提了一句,连想好的说服理由都还没出口,两位老人就笑着应下了。黎教授还积极帮她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亲自把人送去了体校。

    童乐收拾自己书桌时发现了本《物理精典》,想到周小曼上回在书店要找,结果断货了。他眯了下眼睛,算了,当回活雷锋吧,反正他也用不上了。结果他拿着书上姜教授家找人时,却扑了个空。少年有种难以言表的失望,跟姜教授夫妻告辞的时候,都悻悻不乐的。

    姜教授目送童乐清瘦的背影,不约而同嘘出了一口气。小曼去省艺术体操队集训了好啊,起码曾教授家的孙子没法子追过去朝夕相处了,不会闹出早恋的事。不然到时候,不仅女婿那头不好交代,曾教授也不是多讲理的人。

    周小曼真正进了集训队,才知道前面她那几天基础训练就是实实在在练着玩儿的。

    集训的第一天,队里一个个量体重,精确到几斤几两重,超过一两重,都是不合格。超重最严重的人是周小曼,她现在体重是一百零五斤,足足超了上限五斤。按照队里过一两十圈的标准,她得绕着操场跑五百圈。

    周小曼差点儿当场给跪了,一圈四百米,五百圈下来就是二十万米,也就是两百千米,四百里路啊。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道:“小曼以前不算专业练习的,这次就先跑五十圈吧。”

    周小曼的感觉是,欠债一个亿跟十个亿,那都没区别,因为反正她也还不起。

    可是她没胆子跟教练讨价还价,据说她比起上次称体重足足重了十斤。平常负责帮队员控制体重的助理教练皱着眉头嘀咕,这是吃了猪饲料吧。

    周小曼硬着头皮开始在操场上跑圈。助理教练还拿了大棉衣出来让她裹着,这是队里的减肥衣。炎炎烈日,她就这么裹着件厚棉衣在操场上跑圈。

    一开始,还有其他超重的队员跟她一起跑。到后面三十圈,就只剩下周小曼一个人了。她为了转移注意力,已经将昨晚背的《语文基础手册》三页内容全部都在心里默背了一遍,但还是没有跑完。注意力一集中到跑步这件事上来,周小曼就越发腿脚发软了。

    热,实在太热了。天空就跟煤炭烧到了顶点,红里透着灰,热气让人无端的憋闷起来。周小曼没精打采的目光掠过了操场外面柳树跟香樟,那绿叶上也带着热腾腾的灰,跟她的人一样奄奄一息。嗓子火烧火燎地干渴,恨不得能一口气喝下一桶纯净水。跑道上烫的可以煎熟了蛋,汗水一掉上去,就可以蒸腾出小小的白雾来。

    她告诫自己,可千万别摔倒了,否则皮肉烫伤了留疤,艺术体操这条路就肯定走不下去了。

    周小曼觉得自己真是魔障了。烫伤了第一反应不是怕自己吃亏,竟然是担心练不了艺术体操。原来她对艺术体操有这么深沉的爱,她竟然不知道?

    后面传来哄笑的声音。

    篮球青年队也在集训中,似乎有人被罚跑圈了。那个操着浓郁地方普通话的教练大声吼道:“就以那个小姑娘为目标,她一圈,你跑两圈。”

    周小曼觉得有道影子从她身边穿过了,带起一阵干热的风。她没觉得凉快,反而感受到了更多的热气。棉衣在身上越来越重,不知道是吸饱了她的汗水还是因为体力透支过度。她嗓子发干,头晕目眩,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

    那道影子又从她身边穿过,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第几圈了。等到第三次穿过的时候,她的胳膊被人拽住了,那个热气腾腾的声音冲她低吼道:“你倒是跑快点儿啊。刚来的,不知道规矩吗?不达标还得重跑一回。”

    周小曼一听,脑袋都炸了。她的确不记得队里的规矩了。这种罚跑居然还要有时间限制?她后面跑得跌跌撞撞。那个篮球队的队员每次都拽着她跑一阵,等到她速度上来了,松手,超越以后再来第二回带跑。

    训练间歇期的篮球队员们都大声笑着拍手鼓掌,还有人在吹口哨。

    周小曼已经顾不上对这些声音产生反应,人的身体累到极致的时候,脑子也是疲惫的。她稀里糊涂往前面跑着,居然听到了助理教练宣布她已经跑完了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想要停下来,却被人拽着继续往前面跑,汗水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只听见有人哭笑不得地揶揄她:“魏教练,你们队员中暑了吧。居然就这么歇下来了。”

    周小曼感觉另一边身子也被人扶住了,两边人拖着她又在操场上散步了一圈。

    那头篮球队的教练在吼:“孟超,你个臭小子,没完没了了,赶紧回来训练。”

    化妆师翻白眼:“滚蛋吧你,就是这个,吸血鬼,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吸血鬼。”

    周小曼被稀里糊涂地拉着去换衣服,然后上妆。

    程明明拽着川川的胳膊,怒不可遏:“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吧。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你看她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拐的,正经人哪里会这么走路。成天搔首弄姿的,就会勾引人。醒醒吧,你们男的就是眼睛瞎了。”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不过就是烂货一个,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低吼道:“你闭嘴,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伴随着欺辱的,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同样是这个少女,穿着棉服,被拽到厕所里,强行压在水龙头上冲洗脑袋。班主任过来用卫生间,她们说她头上掉了鸟屎,她们帮她清洗。班主任恶心地皱皱眉,走了。

    历史课上,老师说明朝严嵩父子的轶事,说到严世蕃吐痰,必定要吐在赤身裸.体的美貌侍女的口中,称为“美人盂”。下课后,一堆人围着她,强迫她跪在教室后面,掐着她的下巴张开嘴,全班人都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吐痰。

    她向老师求助,老师调查的结果是她在撒谎,所有人都说没这回事。

    她哭着找姜黎,可不等她开口诉说遭遇,姜黎先态度冷淡地告诉她,她的事情,由她爸爸处理。

    姜教授夫妻眼睛全在周霏霏身上,得意于小公主拿了芭蕾舞比赛的奖牌,书法作品也被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周小曼的话才刚开口,黎教授就笑着表示,她爸爸会负责好她的教育问题。

    周文忠只会骂她,呵斥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博取大人的关注。好端端的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一到她身上,永远那么多事。如果真有人对她不友善,也是她不懂得如何跟人好好相处。她应该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去好好自我反省,掌握与人相处的技巧。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她。

    专家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集中特点是:胆小怯懦没有朋友,缺乏与同龄人沟通相处的技巧。

    多么完美的特点总结啊。谁让你有这些特质的。

    为什么你被挑中成为被欺凌的对象,肯定是你有哪里做错了。要么你穿错了衣服,要么是你选错了发型,总之,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世界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需要法律警察,还需要司法机关呢!老天爷明明可以事无巨细地做出所有公平公正的裁决。

    孙喆亢奋不已,被遗落人间的小吸血鬼从开始的孤独迷茫甚至脆弱无助,到中间的惊愕无措,再被激发出嗜血的强大力量。太棒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愤怒的力量。

    化妆师在边上惊呼:“太完美了。喆喆,你必须得相信我,这就是最完美的吸血鬼。很好,就是这种燃烧的状态,我们还可以来一组堕落的火精灵。”

    周小曼又被推去换了另一套衣服,然后脸上多了几道油彩,头上也被抓了个说不清风格的新发型。从吸血鬼就一下子变成了精灵。周小曼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大概都不是人吧。

    她这一下午,摆造型摆到身体都快拗断了。好在她的身体有练艺术体操的底子,拗出的造型连她自己从镜子看到了都吓了一跳。结果这幅眼睛溜圆的惊愕模样也被抓拍了下来,是受惊的精灵。